风灵 第56章 第一次分别

萧湄的通灵眼迟迟未能突破当下境界，溟珞猜测，很可能是那位高僧封印时闭塞了灵脉，所以她以灵力探查，才会没有回应。

萧湄试炼许久，彻底压制住了鬼魂的噬主之心，可即使这样，她操御群鬼的时效还是太过短暂，在对战敌手时不免落于下风。

溟珞敛去眸中郁色，忽然看向萧湄，问了一个突兀而奇怪的问题。

“你信我吗？”

“信。”诚恳的话语脱口而出，无一丝犹豫迟疑。

清眸明亮而纯粹，不掺杂质。

溟珞几不可察地微愣，而后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今夜收拾好随身物什，明日一早，我带你离开秦府。”

萧湄嘴角的笑意凝住，十分讶然，“往哪儿去？”

“通灵眼封印尚未完全解开，我无从得知缘由，时至今日，你呆在人间并无益处。”

她们所要去的地方，不在人间。

通灵眼开启后，萧湄变成了极阴之体，此时拿着那戮魂鞭，刺骨的寒凉于她而言只是沧海微尘。

她神色有些寥落，“往后不再回来了吗？”

自打从血雨出逃，萧湄在这里住了两载有余，秦府上下所有人都待她很好。她自幼住在荒无人烟的宣启城远郊，没什么知心朋友，如今陡然离开，竟觉得十分不舍。

“一年。”

萧湄彻底陷入失望中，眉目低低，却并不是因为离开的时间太长，她尚含些许希冀。

“你不同我一块去吗？”

溟珞轻摇着头，“阿九和龙驹会随行，小狐妖你亦可带走。”

言下之意，她会留在人间。

自从宣启相识，她们不曾分开过如此长时间。听罢溟珞的话，萧湄心绪怅惘，不大高兴得起来。她没有再多问什么，独自回了房间。

当日夜里，月色清辉，溟珞默声立于庭前斑驳的树影下，静得仿若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暗处渐渐走来一个拄着沉木拐杖的老者，踩踏枯叶的细微声响分外突兀。

溟珞没有回头，默然立着。

“您真的打算送她去神隐坞吗？”

夜风吹动树梢，响起此起彼伏的沙声，老者走到溟珞身后堪堪停下，手中拐杖一震便敛去了身上环绕的淡光，他望了眼萧湄房间的方向，话中意味不明。

溟珞淡淡应了声，她依旧看着浓黑的夜色，没有回头。

老者拧着长眉，目色踌躇，“神隐坞虽是老朽洞府，但早早就被帝君钦点为渡劫场，平时各路仙家修士都会驾临，在此渡劫飞升，难保其中没有身怀异心者。”

他旧伤未愈，日日呆在四季如春的神隐坞里闭关苦修，只期盼有一日突破修为，登一次渡劫神台，即使死在天雷之下，也了无遗憾。

溟珞将萧湄托付给他，他不敢不尽心竭力，却又担忧自己力不从心，毁了溟珞的棋局。

“老朽一直希望为您做些什么，可如今我已老迈，假若真遇变故，也不敢断言能护这个孩子无虞，如果因此坏了您的谋划，我实在是，万死当不起……”

他不常到人间来，受不住湿凉的夜风，说话间便忍不住掩袖虚咳数声。

溟珞终于转身，不动声色地往四周设了层保护罩，挡住了恼人的夜风。她要送走萧湄，其实有自己的顾虑，可看着面前拄着拐杖的孱弱老者，心中亦过意不去。

“八个月后，长平战端将启，届时魔军大举入侵，她若留在危机四伏的人间，我放不下心。”

溟珞顿住话音，背着月色，神色莫辨，“人间事了，我会亲去神隐坞，将她带回，在那之前，只好托你多多照看了。”

溟珞伸手轻触在方才布置的禁制上，以指尖为原点漾开浅浅的荧光水波，淡青色的禁制陡然变亮又变暗，外界声音也随之隔绝，连微弱的风声亦无法传进来。

等禁制的荧光彻底和夜色相融，溟珞才收回手拢在宽袖中。

“图央，幽冥录在她手上。”

短短一句话如巨石投湖，老者满目惊愕地疾步上前，“幽冥录不是镇在道君那远在归墟的陵寝里了吗？不是掉入狂龙海湾的深处了吗？怎么会！”

萧湄不过**凡胎，倘若幽冥录真的在她手里，那吞噬万物的力量早已把她吸成灰烬，六界各处的异士也早已冲到人间抢夺，争杀不止，不可能还是这安然无虞的状况。

“幽冥录曾经湮没在三途河数千年，里面凶魂不计其数。我打开图册时，血色鬼气冲天而起，其中还隐约笼罩着淡金色的符文佛光，通灵眼聚阴，引得那些鬼气直扑萧湄面门，不会错的，至于为何没有惊动六界。”

溟珞轻叩着袖中骨甲，眸色不明。

“幽冥录也许，尚未启封。”

不等老者从幽冥录存世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溟珞又道：“这段日子，人间不太平，幽冥录血迹初显，她若再留于此处，恐怕会引得邪祟近身，我想着借你的洗髓池一用，替她疏通淤塞的髓脉，亦可借池中灵气，压一压幽冥录的血气，为我拖些时日。”

老者从这番话中暗忖出另一层意思，他大抵猜出了溟珞的用意，有些不敢置信，“您要独自去寻找幽冥录的启封之法吗？”

“是，也不全是。”

溟珞话未说尽，带着隐忧，“六赑兽背着岛屿深潜海底，迟迟未浮头，距离它上一次现身，已经过去数千年，在她五年亡期到来前，我须化形潜底一次。”

此时老者的神情已经不是震惊可以形容的了，他木立在原处，张着口半晌无言。

直到月上中天，他才走近两步，半是不安半是犹疑道：“等幽冥录启封，归墟入口在何处自然分明，您何必现在去六赑岛涉险？”

他想劝溟珞，可看着那背月而立的瘦削身影，满腹话语终究哽在了喉咙里，难以吐出只言半语。

“灵魆说我为了那三魂，整日做着卖命的买卖，在刀头舔血甘之如饴，一点都不顾惜自己性命。”

清冷的月色透过薄若无物的屏障，无声撒落在溟珞肩头，整个人更添了分肃穆与冷意，她刻意敛去情绪，淡然从容地道出心中所想，“也许，真如她所说那样。”

溟珞的话没有犹豫，仿若只是叙述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可六赑岛之凶险，言语难道一二，老者不敢想象她在无任何依仗的情况下独自前往，会是怎样的结局。

“世间不如意事常□□，哪能总是顺遂无险，她的劫数已至，您这些年做的已经够多了！与天道相抗衡，谈何容易？”

老者控制不住染了几分急躁，话语殷切，希望溟珞能回心转意。可是溟珞的决心早在许多年前便已定下，又岂会因三言两语而改变。

“五年之期匆匆易逝，图央，我已身陷囹圄，没有机会慢慢尝试。”溟珞从阴翳里走出来，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细而瘦长，被斑驳树影割成不均匀的碎片。

万事万物，一旦老去，难免沾了几分多愁善感。

老者虽非人族，却也逃不开这如同魔咒般的话语。他听罢溟珞的话后只是缄声不语，回想起从前来。溟珞的变化，他看在眼里，却不知该归咎到谁的头上。

溟珞独自走过的年岁太久，性子被磨得愈发寡言寥落，喜静厌闹，她从前并不是这般，如今心里有了难处，亦紧闭心门，不愿在人前提及。

许久之后，老者才有了几分妥协。

“也罢，您决意如此，老朽劝再多都无用。人间的风太过寒凉，吹得骨头缝都开始作痛，老朽先回洞府养养再说，洗髓池我会命童子清出来，您请安心在人间做未竟之事，她若到了神隐坞，我会全力相护。”

手中虎头拐杖轻轻一拄，老者身上便又笼罩起薄光，他顿住脚步，半是可惜半是无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从何说。

“您请一定珍重，六赑岛之途，万望平安。”

老者说罢，彻底消失在树影下，切切话语如稍纵即逝的风，被吹散了余声。

溟珞撤去屏障，在庭前立着，神思在外一夜未眠，等到月隐云稍、天色微熹，阿九现了形，以仆从扮相垂手静听吩咐。

溟珞祭出一道灵符，以指作刃以血作墨在上面画了样式奇异的符文，灵符吸收了溟珞的血，陡然发出淡淡的金光，而后愈来愈亮，碎成无数细小的荧光碎片，如游龙般冲进了阿九的心口处。

“神隐坞虽是仙家之地，但鱼龙混杂，来者绝非善类，虽有你同行，我总归放不下心，此符含我精血与部分元神，可助你短时战力大增，足以与大部分仙家平手，若遇险境，无需退却保身。”

小狐妖早早起了身，从萧湄房中钻了出来，看到灵符碎片融入了阿九的身体，却听不到他们的谈话声。

“她若问起，你斟酌着答，何事该说何事不该说，不必我再明示。”

阿九颔首应声，溟珞撤去屏障，任小狐妖跳到怀中，“青丘狐族五百年方才化形，你虽十来岁，这次跟着去神隐坞，寻得机缘在充裕的神灵之气里静修罢。”

她轻抚着白如新雪的毛发，说了句让小狐妖眼睛一亮的话。

“你的化形期不远了。”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一次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