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 第126章 雨城

人间刚刚经历战争的城池，就是仓州。

从阴阳界出来，已经偏离宣启数十里。

萧湄知道不久追兵便会发现她们隐匿的行踪，并未作过多逗留，划开传送阵就要赶赴仓州。

踏入阵中的前一刻，獴狴忽然出了声，它身上已经穿回那张破碎的人皮，只是太过匆忙，加上横亘面庞的几道裂痕，看着十分别扭诡异。

“姑娘，带我走吧，我欠你恩情。”

獴狴受奴契所迫为水影效劳，作为耳目，不得已做过许多伤人恶事。如今萧湄解除了囚禁千年的枷锁，带它逃出昏暗逼仄的阴阳楼，它不忍心看着她平白赴死。

眼见萧湄毫无动摇之色，獴狴心中也有些急躁起来，它疾步上前，叫嚷不休。

“我虽逃出阴阳楼，可曾经靠顶层獴狴的身份做了许多恶事，还是杀害淮安君的帮凶，姑娘不愿信我，是情理之中，可你就算去了仓州，也不定是它的对手！”

一道塑身符飘然落于獴狴手中，而后如水般融化。它只感觉手心一阵凉意，便见身上腐臭残破的人皮褪去，露出了一层新的皮肤。

“这道塑身灵符能支撑百年，不可再虐杀人族。”

随着萧湄的消失，那传送阵也如星光般消散，再无痕迹。

獴狴张惶地扑上去，却只抓到了一抷沙土。

不久后，仓州城外。

大雨已经无休无止地倾倒了半月，护城河水位暴涨。因为仓州太守在任无为，城中排水不利，各处都被雨水泡了个透。

萧湄心中很不安，连日大雨意味着水影可以藏身于各处，即使受伤也能快速修复，她再次陷入了那日在三途河中的不利战局。

此时水影正潜伏在浑浊的护城河中，借河沙冲洗着水化的身躯。

玉虺遗留的蛇毒如附骨之蛆，它的伤势受其掣肘，九年过去依旧没有好全，即使换了躯壳，身下断掉的触手很多都未恢复。

水影冒着溽暑三伏天赶来仓州，本以为能吸收战场上的亡魂怨灵，为自己祛毒，可到头来那十万兵马被皇帝招抚，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早在阴阳楼联络虚空被击碎时，水影便知晓萧湄会来仓州，它窥视撑着伞缓步走来的人，没有想到萧湄能如此快速地掌控幽冥录，还借其力打破了自己封入獴狴体内的奴契。

仓州暴雨还有七日方歇，只要有水，便很难落于下风，可水影在权衡犹豫，到底要不要一战。

若是从前，它还未被蛇毒浸染，幽冥录也未启封，再兼暴雨，萧湄想不死都难。

如今已近傍晚，夜幕将临，萧湄有通灵眼傍身，结局如何，还真不好说。

城外空荡无人，只剩萧湄和龙驹孑立雨中。

她丢掉了手中的伞，没有被淋湿半分。

灵力环绕上她的指尖，化作寒霜剑破空刺出，掠过的雨水都冻得化作了冰晶，在半空稍顿后疾速下坠，掉在泥泞的水洼中激起一片哗声。

剑身直直扎入护城河的烂泥中，不知浑浊的水底发生了什么，冒出巨大的水泡，将寒霜剑吞噬腐蚀。

水影本欲再蛰伏半晌观察态势，没想到被萧湄找到了藏身处。

它低笑着现身，化作浊黄的不见五官的人形。

“你放走了孤的奴仆，该怎么算呢？”

笑里藏着刀，水触手疾速如箭。

即使继承了溟珞部分灵力，萧湄也不算强系武者，更多时候是倚靠唤灵旗等身外物，加上人族血肉之躯，在雨中和水影较量，不可能凭近身肉搏取胜。

她举着戮魂鞭闪身到了水影身后，水触手却似能追踪般调转了方向，对着她重重一击。

萧湄身姿灵巧地避开，触手收不住攻势打在城墙上，坚厚的石壁直接破开巨大的窟窿，自下而上裂开。

触手被碎石卡在其中，难以拔出。萧湄看准时机飞掠上前，甩出戮魂鞭缠上触手，她刚想往后拉，却见其轰然散开变作了飞溅的水花。

薄而利的碎冰刀混在雨中袭来，萧湄视线朦胧，直到其逼近面门才警觉，堪堪朝一旁险避。

那些水刀如透明的竹叶，带起呼啸的风声，转眼间便伤了萧湄，脸颊也留下几缕血痕。她捂着手臂上几道刀口，打入灵力勉强缓了血液的流速。

水影狡诈如此，绝不肯离开雨雾笼罩的仓州城。眼下唯有以守为攻，等暴雨停歇。

几十回合的攻防，萧湄身上多了许多处伤，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所幸龙驹有着与水影相当的能力，即使它受到重伤，在雨中也能很快恢复，于是下半程的战斗，萧湄为守它为攻，又断了水影的三根触手。

天色终于完全暗下，萧湄掠开很远，堪堪到了水影的攻击圈外，以通灵眼聚阴，召遣三途河里的亡魂。

这些亡魂的战斗力非魂兵可比，如今被操控了魂识，齐齐朝水影攻去。

水影的身躯轰然散去，化作一滩浊水，被众多鬼魂追着纵身汇入了护城河。

龙驹跟着追了十来米，忽然想起萧湄聚阴召魂不能分神，她身旁防守正空。

湛蓝的眸子陡然一缩，龙驹从水中跃起，发现已有一条触手朝远处的萧湄迅速攻去。

它亡命飞奔扑救，在触手刺入萧湄心口的前一瞬，只来得及将她堪堪撞开。

虽躲过了致命伤，触手幻化出的水刀还是刺穿了萧湄的肩胛，将她高挑至半空，拉出一条刺眼的血线。

召魂中断，萧湄被阴气反噬，猛然喷出一口鲜血，双眼昏沉地漫上了血色。

那些去追杀水影的亡魂忽然丢了方向，意识脱离了控制，纷纷反攻而来。

随着龙驹震耳欲聋的嘶吼，些许理智终于回笼，萧湄本想再次操控亡魂，却发现自己脱离了地面，那些阴气早已被水影拦腰截断。

她忍着被水刀贯穿胸腔的剧痛，强行凝聚出唤灵旗，吃力地低喃着符咒。旗身骤然间光芒大盛，只见那些亡魂仿若被怪力拉扯，嘶吼着纷纷落入其中。

触手从护城河岸长长地延伸过来，像一条灵活的巨蟒，紧紧缠绞着这副脆弱的肉身。

等符光散去，执旗的手无力垂下，唤灵旗如雾般轰然散去，雨中不知何时多了个身着盔甲的魂将。

是陆挽。

龙驹身上的伤未尽数修复，萧湄被洞穿的肩胛却使它发了狂，不管不顾地扑向水影撕咬。

水影躲着龙驹的攻势，剩余的触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伤重的萧湄被它弃下，如落叶般随雨水飘零，陆挽及时上前托住了她，安置好后迅速加入缠斗圈中。

仓州城外局势紧张，神隐坞上亦是急忙。

图央在小童子的搀扶下，千里迢迢赶到了天阙之外的雨师洞府。

内殿宽阔，只放了一张铺满地面的舆图，人间的山棱河流、城池宫殿无一不在其中，起伏凹陷处，栩栩如生。

几朵拳头大小的暗云各在舆图一处，分别为人间近海的几座城池降下雨水，云中时而闪过细小的电花，伴着微弱的雷声。

舆图正前，立着一位乌髯壮汉，左手执盂，其中盛水，一条手臂长的水龙游于其中，右手则执长柳条，作洒水状。

他看到图央在小童子的搀扶下走入殿中，颇觉诧异。

“长乐星君真是稀客，今日来此是为何？”

图央面慈目善，他摆了摆手让小童子退下，而后才笑着开了口，“近日想去人间的仓州走一遭，雨师布雨繁忙，本不愿叨扰，怎奈雨水不休，潮坏了这副老骨头。”

其他城池上方的暗云已经渐转明亮，纷纷云歇雨住，唯有仓州城愈发呈现墨色，大雨滂沱不休。

雨师捋着长髯，看着那久久不散的乌云，沉吟半晌，“估摸着还得七日雨水才能止住。”

萧湄去仓州寻找水影之事，图央早已知晓，怕她再遇当初三途河潮汛之祸，才不得已来了雨师洞府。

风霜雨雪，自有天时。

若是还有一日半日便能雨停，他还能开口让雨师卖个人情，只是如今还有七日，若是擅自撤去暗云，恐怕会惊动天帝，冒犯神律。

雨师似乎看出了图央的踯躅，他收了那水盂，缓步走来，“星君可是作难，发生了何事？”

“淮安君死了，我想你应当知晓。”

图央撑着盘卧异兽的拐杖，颤巍着站起来，走到那被山棱环抱、雨雾笼罩的仓州城边，将溟珞殒身后的一切尽数告知。

说到伤心处，他一双浊目愈沉愈深，“我想救下这个人族女子，哪怕失手，只要她死得不那么惨烈，我也不算愧对淮安君。”

如今六界异士为着幽冥录亡命相残，萧湄得白练相助隐匿气息，才能在追杀中抽身自如，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图央犹豫之际，听到身后隐约的龙吟，他的身躯猛然一震，不敢置信地回过头。

只见雨师变出那方水盂放出了水龙，而后走向仓州城，将那朵电闪雷鸣的暗云舀入其中。

等暗云消失，水龙极快地游掠过去，张开大嘴将积拢的水雾尽数吸入腹中。

眼看着仓州城暴雨终歇，正在人间经历生死关的萧湄得已有喘息之机，图央心中的巨石却浮沉不息。

“九日缺漏，天帝必会纠察，你晋位仙君的势头正盛，牵连入这泥潭之中，不是我所愿！即刻随我去见天帝，只要我揽下所有罪责，你和她都能安然！”

图央疾走数步，却不见雨师跟上来，回过头时，只见那装满暗云的水盂已经没了踪迹。

“星君，我非助你，就当是报淮安君当年的恩情。”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雨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