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 第12章 暴起的疫症

夜色渐浓，像头暗中窥伺的巨兽，将繁华的绥京吞入腹中，而后沿着长街一点点侵袭向秦府，只剩罩着灯罩的烛台勉力支撑一室光亮。

今日秦扶摇果真没回来，直到夜里将要闭府了还是不见人影。

老夫人虽然生气，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这时也忘了白日说过些什么狠话，不放心地遣了个家丁去铺子里寻人。

往日只要差人叫，多半能请秦扶摇回来。只是这次家丁独自提着灯笼去，回来时也只有自己，灯笼灭了，跑得满头大汗。

老夫人左等右等本就有些着急，见他自己回来便有些生气，可不等她询问，家丁已经连滚带爬跑进了厅堂中，扑通一声跪下。

“夫人，城里闹瘟疫了！”家丁面色惊恐，还没缓过劲来。

老夫人心都凉了半截，“小姐呢？！”

“小姐去城南永乐坊了！阿明拦不住，我去到铺子里时只剩他，阿明说瘟疫就是从那传出来的！”

家丁哭喊着，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方才因疾跑而涨红的脸色瞬间发白，以老夫人现在的状态，他不敢再多言一句。

老夫人感觉天都要塌了，整个人摇摇晃晃，晕得站不稳脚跟就要往后倒去，所幸身旁的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心急如麻，颤声吩咐方才跑去寻人的家丁，“阿胜，阿胜，马上多带几个人去永乐坊，就是绑也得把小姐给我绑回来！”

平日里秦扶摇小打小闹，医治些伤病就罢了，可这是吃人的瘟疫，她怎么能去！

那个叫阿胜的家丁领了命，一骨碌从地上爬起，飞快地跑了出去。

老夫人见一众家仆皆被吓得木立原地，气得连声直骂：“老爷呢？快去喊老爷来！”

一时间，府里乱作一团。

秦叔还在对着前些日子收上来的帐，也顾不得对到了哪，豁然起身就往外走。

“可有派人去找小姐？”

婢子害怕地应‘是’，秦叔还是不放心，又加派了人手赶往永乐坊。

“夫人莫要太忧心，阿摇福大命大，医术又好……”

“你还敢提医术二字！等老三回来，我就把她圈禁在府中，一辈子都不让她出府，我还要把那些医书都烧了！”

老夫人狠劲拍开秦叔的手，以帕掩面，话中哽咽不止，哭得肝肠寸断，“我宁愿她一辈子不成亲不做事不读书，也不想她去涉险，这可是吃人的瘟疫，她怎么能去！”

两拨人陆续回禀，却没有带回秦扶摇。

老夫人心中一梗，当场昏厥。

府中人声四起，一路上都是手持火把的家丁，执火肃立。

溟珞很快便注意到了异动，她们到正堂时，府医已经探过老夫人的脉。

“夫人这是受了刺激，心血不畅，气急攻心才晕厥。”

溟珞在来的路上卜了一卦，大凶。她没有将卦象告诉秦叔，而是道：“三姑娘不在永乐坊，往西去，出了城有一村落。”

秦府长子秦松德听罢，火急火燎地就要冲出去。

溟珞看了一眼急躁的秦松德，没多说什么，“面上蒙布，涂些雄黄和苏叶汁，若在路上遇到满身脓疮之人，不要理会，掩好口鼻避开。”

秦叔连声应是，马上命人去准备。秦松德想要同去，却被拦了下来。瘟疫来势汹汹，他作为秦府长子，若是出事，秦府就彻底乱了。

一刻钟后，家丁都蒙好面出了府。

秦叔看着长长的队伍淹没在夜色中，心里万分焦急，坐立难安。

三十年前绥京闹过一场瘟疫，死了多少人他不敢回想，连那些自诩神医的人都束手无策，后来听说是先帝去求神，上界来了医官才渐渐平息，直到现在都没有治疗瘟疫的法子。

瘟疫的名头响亮，秦扶摇从前没接触过染疫的病患，若不能平安回来，于他们而言，真的就是晚年丧子、剜心之痛了。

溟珞带着萧湄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正堂，只是眨眼功夫，便到了绥京西郊。

浓黑的夜色笼罩着村子，如今不算太晚，路上已经看不到行人，灯火不见，如同荒村。上方鸦群遮蔽，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萧湄看着满天红目闪烁，想起了宣启血雨时划破她脖子的乌鸦，她紧跟着溟珞的脚步，朝村子中央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鸦群冲刺低掠而过的瞬间，萧湄嗅到了一股被腐臭味包裹的气息，咸湿的海风似乎就近在眼前。

她环视望去，不知道这怪异的感觉从哪来，胸腔里像被无形力量拉扯，带着神秘诡谲的吸引力。

溟珞找到秦扶摇时，她正在将村子里染病的人隔开。面上蒙布，塞了把没来得及捣碎的苏叶。

她见溟珞和萧湄出现在这小村子，颇为惊讶，因刚接触了病患身上不太干净，所以远远地就停下来，急声喊道：“尊者怎么来了，此地十分危险，你们快些离开！”

秦扶摇知道她来这里的事已被爹娘知晓，可是病患垂危，实在顾不了那么多。

末了她像是想起什么，马上除去手上接触病患时戴的羊肠手套，又用柳条从铜盆中沾了水洒遍全身，里面是黄芪、川芎、当归煎成的消毒药汤。

等迅速做完这些，她方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两块厚布塞上苏叶递给二人。

溟珞摇摇头，什么防护也不做，径直走向最外头那个病患。

秦扶摇这才想起来，溟珞不是寻常人。

萧湄不疑有他，赶忙拿着厚布条蒙在面上，苏叶的味道直冲脑门，十分刺鼻。

通灵眼在夜里更加清晰自如，她看到村子上空浮动着数以百计的灵魂，大多被咬得面目全非。

等跟着走近，萧湄才发现溟珞身前躺着一个满身脓疮的妇人。她只来得及看一眼，视线就被溟珞高挑的背影挡住，

脓疮忽然爆裂开，随着脓血涌出数条蠕动的蛆虫。

妇人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大，胀得似乎下一秒就会爆开，手指弯曲发出骨节错位的咔嗒声，口鼻里流出鲜血，血液里还有许多小如发丝的虫卵，不等她挣扎就断了气。

秦扶摇背着药箱过来，见到妇人的惨样便知她已气绝身亡，恐惧感顿生。

这病绝不简单，她今日见过的所有病患死相都如此。

“三小姐，回去罢，这病你治不了。”溟珞的声音混在村民的呻.吟声和惨叫声中，听不出情绪。

秦扶摇这时才后怕起来，将药箱往后背托了托，“这绝非瘟疫，我没什么法子了，今早有个病患去了城南那间药铺，照此情形，传染之势已十分迅猛，恐怕难以控制。”

手持火把的家丁已经赶到，溟珞不着痕迹地往秦扶摇的药箱中放了道符。

“你们先回去，所有人的外衣皆除下烧掉。”

萧湄看到村民的灵魂飘在空中，在鸦群无规则的撞击下残破不堪。她攥紧乾坤袋，周遭安静得有些诡异，苏叶刺鼻的气味不断冲击着神经。听着鬼魂痛苦的哀嚎声，渗人凉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溟珞忽然拉着萧湄往后带了带，原本站着的地方钻出数条小蛆。

萧湄身上有她的玄符，又佩戴着青玉哨，按理而言，邪物根本不敢靠近。

她神色变冷，将一张符纸掷在地上，脚下浸满血的湿土自燃起来，青蓝的火焰越过众人，滋滋烧着蠕动的泥土。

溟珞皱起眉头，声音稍冷。

“配好藜藿、虎头、雄黄、鬼臼、天雄、皂荚、芜荑等药，碾末后混入香灰，混水煮沸，冲洗身子，泡够一个时辰，今日所有来过这里的人都要洗。”

几百口人只余下零星几个因做工晚归而未染病的村民，秦扶摇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迅速将余下的药汤都洒到他们身上，才命几个家丁带他们离开。

她看了眼萧湄，见她显然在状态之外，又跑过来拉住她，“萧姑娘随我走吗，这里太危险了！”

越来越多尸体爆裂开，鸦群无声盘旋于上空。

“老夫人因担心你晕厥了，你先回去，无需担心这里。”溟珞拉住了萧湄，沉声说道。

秦扶摇知溟珞身负神通，定能保自己和萧湄无虞。听到老夫人晕过去，她只好不再强求，“尊者一定要万分小心！”

等家丁护送马车驶离村子，溟珞才收回目光。

环视四周，那抹熟悉到刻进骨血的气息已经淡得闻不到。

盘旋的鸦群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比在宣启的数量更为庞大，明明那日已被溟珞击杀大半，不知为何恢复得如此之快。

它们玄羽红目，弯钩似的利爪不断抓着村民的残躯，鸦羽飘旋着掉落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上，腐蚀出巨大的口子。

清辉的月光终于被笼罩殆尽，夜色如潮，四处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溟珞在萧湄周围设了一道透明的屏障，使她除了飘荡的灵魂根本感应不到外面任何事物。

鸦群开始集体发狂，尖哑着俯冲下来啄食村民们的尸体，瞬息间就剩血淋淋的骨架，腥气飘荡夜空，激得它们更加狂躁。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暴起的疫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