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 第103章 化形

天启九年，动荡与宁和交织在人界上空。

自从三年前从六赑岛返程后，小狐妖便一直留在人间陪着秦扶摇，当守宅小兽用。

秦府知道小狐妖是从溟珞身边过来的，自然不敢怠慢，吃食都是按着最好的来。可是三年过去，小狐妖还是那般体型，既不见瘦下去，亦不见胖起来。

秦扶摇日日将小狐妖带在身边，在药铺里称药材时，特地把它抱到秤砣上，提起来一量度，小巧的身躯还保持在三年前的样子。

“你怎么就长不大呢，妖的生长周期究竟多长，眼看着我爹养的福来都比你大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呢。”

秦扶摇叹着气，揪着小狐妖的后颈将它提起来。

小狐妖的眼珠黑而亮，一派纯良，它被秦扶摇提在手里，不哭不闹，乖巧极了。

“青丘国的狐妖，十年一变。”它答道。

秦扶摇身为人族，本听不懂小狐妖的话，不过临别之前，溟珞特地以灵力开了她的关窍，于是秦府上下，总看到她抱着那雪白的狐狸自言自语。

“那你下一次形态变化，在什么时候？”

问到这里，小狐妖的耳朵耷拉着，四个爪子无力垂下，它挠了挠自己粉白的肚皮，有些泄气，“五年后。”

秦扶摇察觉出小狐妖情绪低落，将它抱回怀里安抚时，才发现自己衣裙上不知何时沾着些许雪白的毛发。

医者的本能让秦扶摇觉得是小狐妖身体出了问题，她让小狐妖张开嘴巴好一通看，又细细检查了眼睛，没看出毛病来，便觉得是心病。

“人间的食物不合你口味么，你是不是想回河川了？”

她其实并不想小狐妖离开，只是选择权在它，她没办法阻拦。

小狐妖当然不想回到妖界，它是青丘国主酒后乱性与侍婢生下的孩子。母亲被国主夫人害死后，它亦成了乞儿，在河川四处流浪。

同龄的孩子奚弄它，国主亦对自己无意种下的因果视而不见。

小狐妖在孤独之中度过了生命的头十几年，心灰意冷之下，才会选择选择到人间闯荡，直至今日它还很庆幸在葬妖谷遇到了溟珞。

秦府上下都对小狐妖很良善，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入了脱毛期，如今被秦扶摇直勾勾的眼神看着，心里竟罕见地有了羞意，只能用爪子挡着光秃秃的肚皮，为自己遮羞。

“我不想回河川。”它强调道。

秦扶摇的心陡然松了下来，她勾着笑，刚想说什么，却见家仆阿明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约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男子赤着脚，泥巴的裤腿挽到了膝盖处，看着是个非常壮实的庄稼汉，只是走起路来像个跛脚。他伸头看了看干净整洁的铺子，怯怯地在门外停下，由阿明进来通禀。

“张老五的热病又犯了。”阿明道。

秦扶摇侧身往外一瞧，并未看到张老五，门口只站着他那一脸局促的儿子。

阿明一边替秦扶摇整理药箱和出诊的东西，一边解释：“听说这次严重得下不来榻了，张大哥寻了些偏方熬了喂下去，连着腹泻了两日，怕是已经不大好。”

阿明说到此处，那个庄稼汉愧疚地低下头去，扯着已经卷边的粗布衣摆。

小狐妖从柜台上跳下，轻盈地落在了秦扶摇脚边，一脸期待和渴望。秦扶摇哪里不知它在想些什么，叹了口气将它抱回了柜台上，又不忍心训责。

“上次带你去，回来病了几日，才过去多久，便都忘了么？”

说罢，她又看向掌柜，“若我回来得晚，你差个跑腿的将它送回府里。”

小狐妖耷拉着耳朵，只能萎靡地看着秦扶摇走出去的背影，又看着阿明背起药箱跟着跑了出去。

掌柜是个和善的老头，伸手过来想要将小狐妖抱起，却被它一个箭步躲了过去。他拍了拍大腿，慌忙走过来。

“不可出去！不可出去！小姐马上就回来了，小祖宗欸！”

张老五住在城西，当初城西惨祸就发生在隔壁村子，如今村里的人家都搬空了，他舍不得祖辈留下的田地，便就这么住了下来。

这几年里热病不断，有好几次若不是秦扶摇施救及时，他早就去冥界报道了。

泥泞的路颠簸不停，约一刻多钟后，才终于到了地方。秦扶摇从药箱里取出两方早用特殊药物处理过的纱布捂住口鼻，另一条给了阿明。

张老五的儿子平日里伺候在榻前，亲尝汤药，秦扶摇并不担心他会受病气感染。

一进屋子，秦扶摇便觉得胸闷，四下一看，看唯一的窗户被关了起来，钉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她皱了皱眉，“我上次不是嘱咐过么，一定要开窗通风，病气才不会淤积。”

庄稼汉很是拘谨，有些为难，“我确实开了窗，可父亲总是喊冷，这……”

“他就是说快冻死了，你也得按着我的嘱咐来，那是病气乱了他的神思，寒暑感知已经混淆，这般封着窗子，不出三日，你就得准备后事了。”

秦扶摇这一通责备的话，让庄稼汉后知后觉自己干了什么浑事，惊出了一身冷汗，在一旁直声说是。

老者面色萎黄无华，口唇色淡，眼下暗沉伴有神疲乏力，秦扶摇探了脉象，又觉虚浮。因潮热盗汗，底下的破席已经湿了大片，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大口喘着气，面庞枯瘦，眼睛却亮得吓人。

阿明迅速打开药箱放到秦扶摇身旁，又点了油灯替她燎针。

张老五这次的热病太棘手，秦扶摇被绊住，等她施了针写好方子再出来时，天已经暗下，回到府里比平时晚了一个多个时辰。

她本想从后门溜回府里，却不曾想到，老夫人已经早早等在了这里。

秦扶摇吓了一跳，却只能提着药箱尴尬地后退两步，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准备听老夫人中气十足的怒骂声，却见脾气一向暴躁如火的老夫人此时目色幽幽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秦扶摇心里发怵，试探地问：“阿娘？”

老夫人这时回过神来，她好像想问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了，“老三，回来了，先去梳洗一下罢。”

一众家仆在场，老夫人想问的那些难以启齿的话终究没有问成，她只是由头到脚打量了下秦扶摇，便在婢子的搀扶下离开了。

秦扶摇细细想了想，自己今日只是晚归，并未做什么错事，老夫人这反常的反应，让她很不安。

等回到院子里，秦扶摇才终于知道老夫人为何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她。

只见她的卧榻上，正躺着一个锦被裹身的年轻女子，只露出半个脑袋，长长的睫毛在昏惑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恬静的睡颜如同林中小鹿，看起来乖巧可人极了。

秦扶摇愣了半晌，看着这个不知从何处出现，霸占了她卧榻的女子，心里无端涌起一阵恼意。

她丢下药箱，抓着被子一角猛然掀起，“你是什——”

隐含薄怒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具玲珑有致的绝美胴.体展现在秦扶摇面前，强烈的冲击使她脑中一片空白。

等到那女子似乎受凉，从睡梦里醒来时，秦扶摇面色忽然爆红。她慌张地松开被自己掀起的锦被，忙不迭转过身去，可疑的红霞从脖子一直延伸到耳后根。

那女子还未彻底从睡梦中脱离，她眨了眨纯良清澈的眼眸，看到秦扶摇的背影，欣喜地喊了声，没等秦扶摇回应，她便发觉出异常来。

声音很怪。

她伸出一双玉臂，柳眉微颦，细细打量。

爪子很怪。

她又撩开被子，看着起伏的山峦，不受控制地伸手捏了捏。

肚皮也很怪。

秦扶摇转过身，便看到这诡异的场景，心里想着怎么夺门而逃，可腿脚根本不听使唤。她闭起眼睛，那香艳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姑娘，你，你先穿好衣物可好！”秦扶摇声音发颤，喉咙干涩异常。

女子掀开被子坐起身想要下榻，只是不知为何双腿发软就往地上栽去。

秦扶摇心下一惊，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忙冲过去将她圈扶起来。

温香软玉在怀，秦扶摇却濒临崩溃边缘，她仰头看着屋顶悬梁，几欲流泪。

谁能告诉她，这古怪的女人究竟是哪儿冒出来的！

“我不会用人类的腿。”女子圈着她的脖子，低声说道。

秦扶摇一愣，慌乱感陡然被压下来，一个不可能的猜测从心底滋生。

她四下环视，果然没有看到小狐妖的身影，难不成它那反常的脱毛期，是因为准备化形了么。

此时，老夫人正和秦叔坐在正厅，杯中茶水未动，心里直犯愁。

“那女子都在老三房中睡了一日了，这，”老夫人本想说她赤条条的样子，又觉得不合适，只好嘀咕道：“你说，成何体统。”

秦叔拿着烟斗抽了一口，在烟雾缭绕间细数往日种种。

“夫人你看，这么多年给阿摇挑的人，哪个不是学识渊博相貌堂堂，她是一个也看不上，依我看，咱们是从根儿上就选错了。”

老夫人看他振振有词的模样，也打起精神来，凑过来取经：“怎么错了？”

“该替阿摇择个小女娘。”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