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的余波如同退潮般渐渐平息,被划满红叉的试卷和令人窒息的排名讨论被收进抽屉深处,校园生活的重心开始不可逆转地向另一件大事倾斜——一年一度的校园艺术节即将来临。
实验中学的艺术节算是规模不小的盛会,持续近一周。除了各班的文艺汇演,还有书画展览、社团展示、跳蚤市场、游园活动等一系列项目,是沉闷备考周期中难得的亮色,也是学生们放松身心、展示学业之外才艺的好机会。
校园里的布告栏开始被五彩斑斓、设计各异的宣传海报占据,学生会文艺部的成员利用午休时间在走廊里张贴活动日程表,广播站午间的点歌节目也多了几分轻快活泼的旋律。
空气里弥漫起一种不同于往日备考的、轻盈而期待的躁动氛围,连老师们讲课的语调似乎都柔和了些许。
高二(三)班的文艺委员林与薇自然是班里最早进入“战备”状态的人之一。上次学校秋季活动的集体诗朗诵,在她精心组织下效果不错,拿到了二等奖,这次她野心勃勃,想要突破创新,组织一个更出彩、更能让人记住的节目,在年级里冲击一等奖。
班会课上,班主任李老师只是简单提了提艺术节的事情,例行公事地鼓励大家积极参与,为班级争光。一下课,林与薇就迫不及待地站到了讲台上,手里拿着一个贴满彩色标签的笔记本,声音清脆而充满热情地开始动员。
“同学们!静一静!一年一度的艺术节又来啦!这是我们展示班级风采、凝聚集体荣誉感的大好机会!”她挥了挥手中的本子,试图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上次我们的诗朗诵反响很好,这次我们要再接再厉,突破自我,争取拿个一等奖回来!大家有什么好点子吗?乐器演奏?合唱?舞蹈?话剧?小品?现代舞?或者有什么更创新的形式?都可以提出来!集思广益!”
台下同学们的反应各异。一部分人明显被这种气氛感染,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合唱吧?人多气势足,也简单点,不用花太多时间排练。”
“小品或者情景剧有意思!贴近生活还能搞笑,谁来做剧本啊?”
“乐器演奏逼格高,但我们班谁行啊?得有几个人才撑得起来吧?”
“孙骏韩不是会拉小提琴吗?好像以前考过级的?”
“沈闻竹呢?他那种学神,肯定什么乐器都会一点吧?”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但很快被更多的讨论声淹没。
孙骏韩听到自己的名字和被提及的才艺,只是抬了抬眼,脸上没什么表情,随即又低下头去看手里的竞赛题集,似乎对上台表演毫无兴趣。
沈闻竹更是连头都没抬,仿佛周围的喧嚣与他存在于两个平行的时空,他正专注地看着摊在桌上的一本英文原版书,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一角。
林与薇的目光在台下扫视,仔细捕捉着每一个可能的表情和反应。她的目光掠过那些跃跃欲试的脸,掠过那些事不关己的脸,最后,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后排——程清响正侧着身子,和周洲脑袋凑在一起,低声兴奋地讨论着最新版本的游戏攻略,手指还在桌面上比划着某个连招操作。
她看着程清响那副散漫不羁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上次诗朗诵背景音乐的事情。那个关键时刻、堪称神来之笔的竖琴音效修改……虽然程清响事后插科打诨,死活不肯说是谁的主意,但她潜意识里总觉得,那巧妙精准的修改,或许真的和这个看起来对班级事务毫不关心的家伙有关?毕竟,他平时就老背着他那个旧吉他包,据说还在校外什么地方玩音乐。
而且,最近班里那些关于他和沈闻竹因为小组作业而产生微妙交集的传言,尽管虚无缥缈,也让她对程清响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好奇心和隐约的期待。
如果……如果能说动程清响出个节目,是不是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甚至可能说动那个谁也请不动的沈闻竹?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迅速在她心里缠绕生长。
她清了清嗓子,目光炯炯地直接投向程清响,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更加炽热的鼓励:“程清响!”
被突然点名,程清响和周洲的讨论戛然而止。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讲台方向。
林与薇脸上带着鼓励的笑容:“程清响!听说你吉他弹得很不错啊?还在校外跟人玩乐队?要不要这次代表班级出个节目?吉他独奏?或者弹唱?要是能找到人跟你合奏那就更棒了!肯定很精彩很受欢迎!”
刷的一下,几乎全班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到了程清响身上。从成绩单的末尾突然成为瞩目的焦点,这种转变让他措手不及。
正说得眉飞色舞的程清响猛地愣住,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碎裂,只剩下全然的错愕和慌乱。周洲和王浩也惊讶地张大嘴巴,看看他,又看看讲台上笑靥如花的林与薇,表情古怪。
程清响的第一反应是荒谬和本能的后退。让他上台表演?在全校师生面前?聚光灯打在身上?开什么国际玩笑!他弹吉他、玩音乐,纯粹是出于热爱,是排遣压力、自娱自乐的方式。
最多就是在关系铁的哥们面前,或者夏夜自家阳台上对着微风和夜空瞎弹几下,从未想过要登上正式的舞台,接受陌生目光的审视和评判。那感觉光是想一想,就让他头皮发麻。
“我……我?”他指着自己,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变调,“我不行我不行!绝对不行!”他立刻把头摇得像狂风中的拨浪鼓,脸上写满了斩钉截铁的抗拒,“林委员你听谁瞎说的啊?我就会瞎弹几下,野路子,根本不上台面!别到时候一紧张弹得稀烂,那才是真给班级丢人现眼呢!不行不行!”
“怎么会呢!”林与薇不死心,继续鼓动,试图打消他的顾虑,“我觉得你肯定可以的!看你平时摆弄吉他那架势就像模像样的!就当是锻炼一下胆量嘛!而且这也是为班级争光呀!多有意义!”
“真不行!林委员你饶了我吧!我求你了!”程清响双手合十,做出夸张的求饶姿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找别人,找真正有才艺的!孙骏韩!孙大学霸不是会拉小提琴吗?那多优雅,逼格多高!你找他!”
突然被点名,孙骏韩从竞赛题集中抬起头,冷淡地瞥了程清响一眼,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低下头,用后脑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其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也开始起哄: “是啊程清响,来一个嘛!我们都还没听过你弹吉他呢!” “是不是怕露怯啊?没事,我们给你鼓掌!” “响哥,是男人就上!别怂啊!”
七嘴八舌的起哄声让程清响更加面红耳赤,窘迫得耳朵尖都红了。他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只能更加坚决地摆手拒绝,声音都带上了点急躁:“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谁答应谁表演!”
在混乱的喧闹和坚决的推拒中,他的目光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般,不受控制地、飞快地瞟了一眼前排那个始终静止的身影。
沈闻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桌上的书,侧脸线条清晰而冷淡,仿佛周围的喧闹、起哄、提名和拒绝都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背景噪音。
但不知为何,程清响却莫名觉得,在那一片喧嚣之中,对方挺直的背脊似乎比平时更加僵硬了一些,捏着书页的指尖也停顿了片刻。
是因为林与薇提到了他?还是因为……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把孙骏韩拖下水,间接又提到了他?或者,只是因为讨厌这嘈杂的环境?
程清响心里乱糟糟的,也说不清那瞬间的感觉是什么。
林与薇看着程清响这副油盐不进、誓死不从的样子,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再强求,毕竟艺术节参与原则还是自愿为主。她只好叹了口气,暂时收起念头:“好吧好吧,不强求你了。大家再好好想想吧,有想法的随时找我报名啊!节目初选时间不多了!”
动员暂时告一段落,但艺术节的话题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班里持续荡开涟漪,成为课间讨论的新热点。
程清响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后背都渗出薄汗。他瘫坐在椅子上,拿起水瓶猛灌了几口,试图压下那阵心虚和慌乱。
心里却有点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上台表演……他从未想过。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是像沈闻竹那种天生自带光环、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的人,才会从容应对的场合。
他只想待在属于自己的、熟悉安全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不需要掌声,也不需要审视。
可是……内心深处,被林与薇那样公开地点名、被全班同学那样期待地看着……是不是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和深究的……心动和犹豫?仿佛一颗被深埋的种子,被春风偶然惊扰,微微动了一下,却又迅速被厚重的泥土覆盖。
艺术的浪潮带着斑斓的色彩和喧嚣的声响拍打着校园的堤岸,有人避之不及,唯恐被沾湿鞋袜;有人暗自期待,渴望乘风破浪;也有人,站在冰冷指令与微弱心动的交界线上,望着那片陌生的海,陷入了无人察觉的无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