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 第36章 孤岛血战

第三卷《血沃千里》第三章

通讯彻底中断了。

日军的“铁壁”并非虚名，他们不仅在地面步步紧逼，更动用了无线电干扰技术。顾铁山派出的通讯兵换了一个又一个频率，耳机里除了刺耳的杂音，再也收不到任何熟悉的呼号。他们这支负责断后并试图与侧翼部队取得联系的支队，此刻彻底成了一座被炮火和敌军隔绝的“孤岛”。

身后是日军主力持续推进的隆隆炮声，前方和侧翼则不断有搜索队出现。顾铁山当机立断，放弃了原定的汇合路线，率领剩下的八十余人，退守到了一处名为“鹰嘴岩”的险要高地。

鹰嘴岩，名不虚传。一面是近乎垂直的峭壁，下临深涧，易守难攻。只有一条“之”字形的狭窄小路可以通到山顶，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同样，这里也是一个绝地——一旦被围，退路全无。

“抓紧时间构筑工事！收集石块！鬼子很快就会摸上来！”顾铁山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下的绝境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亲自勘察地形，指挥战士们利用岩石和树木加固掩体，在唯一的上山小路两侧布置交叉火力点，并将最后两箱手榴弹分配到了最关键的位置。

耿大山带着几个体力好的战士，忙着将沉重的电台和剩余的弹药箱搬到岩壁下一个相对安全的石缝里。小陈和赵小栓则像两只灵巧的猴子，攀上岩壁高处，负责瞭望。

沈兰君没有闲着，她将有限的药品集中起来，和秀娘一起，准备绷带，烧开水。她知道，很快就会有伤员。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日军的先头搜索队就出现在了山下。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鹰嘴岩的地形优势，没有贸然进攻，而是迅速呼叫了炮火支援。

“隐蔽！”顾铁山厉声喝道。

话音未落，尖啸声再次降临！这一次，炮弹更加精准地砸向鹰嘴岩的山顶和那条唯一的小路。碎石横飞，硝烟弥漫，整个山头都在震颤。一名来不及隐蔽的战士被弹片击中，当场牺牲。

炮击过后，一个小队约三十名日军，在机枪的掩护下，开始沿着“之”字形小路向上仰攻。他们战术娴熟，交替掩护，步步为营。

“放近点！听我命令！”顾铁山趴在主掩体后，眯着眼睛，估算着距离。

五十米……三十米……日军士兵钢盔下的狰狞面孔已经清晰可见。

“打！”

顾铁山手中的步枪率先开火，精准地撂倒了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军曹。刹那间，鹰嘴岩上枪声大作！战士们将复仇的子弹和手榴弹倾泻而下！狭窄的小路上顿时血肉横飞，日军丢下七八具尸体，狼狈地退了下去。

第一次进攻被打退了。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日军很快调整了战术，不再强攻小路，而是调来了更多的掷弹筒和迫击炮，对鹰嘴岩进行持续不断的炮火覆盖，同时派出小股部队试图从侧翼的峭壁寻找攀爬点。

战斗进入了残酷的消耗阶段。炮弹如同犁地一般，将鹰嘴岩的山头反复耕耘。工事被一次次炸毁，又一次次被战士们用血肉之躯抢修起来。伤亡在不断增加，药品很快告罄，重伤员在痛苦中呻吟，轻伤员则包扎一下继续战斗。

耿大山在一次抢修机枪工事时，被飞溅的弹片划开了大腿，鲜血瞬间染红了裤管。他咬着牙，用破布死死勒住伤口，依旧一瘸一拐地搬运着石块。

“大山叔！你快下去歇着！”小陈急得眼睛通红。

“放屁！老子还能动！”耿大山吼了一声，额头上全是冷汗。

黄昏时分，日军发动了最为猛烈的一次进攻。这一次，他们投入了至少两个小队的兵力，在密集的炮火和烟幕弹的掩护下，从正面和侧翼同时发起了冲锋。子弹如同泼水般打在岩石上，溅起密集的火星。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不断有战士中弹倒下。小陈手中的步枪枪管打得通红，赵小栓扔手榴弹扔到胳膊脱力。

突然，侧翼负责警戒的战士发出了警报：“鬼子从右边峭壁上来了！三四个人！”

顾铁山心头一凛！侧翼峭壁虽然陡峭，但并非完全无法攀爬，一旦被敌人占据制高点，整个阵地都将暴露在对方的火力之下！

“小陈！带上两个人，跟我去右边！”顾铁山抓起大刀，就要冲出掩体。

“顾大哥！我去！”耿大山猛地站起来，一把按住顾铁山，“你是指挥官，不能有事！这边离不开你！”他不容分说，夺过旁边战士的一颗手榴弹，对着小陈吼道：“小子！跟我上！”

说完，他拖着那条受伤的腿，如同发怒的棕熊，率先向侧翼峭壁的方向冲去。小陈愣了一下，立刻红着眼睛跟了上去。

侧翼的战斗异常短促而惨烈。耿大山凭借老猎人的经验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用手榴弹和短斧，与试图攀爬上来的日军士兵展开了贴身肉搏。他砍倒了一个，用手榴弹砸碎了另一个的头颅，但自己也身中数刀。

当小陈解决掉最后一个鬼子，冲到耿大山身边时，这位粗犷的猎户已经成了一个血人，靠在一块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生命正随着鲜血快速流逝。

“大山叔！”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想要帮他包扎。

耿大山艰难地摇了摇头，沾满鲜血的手死死抓住小陈的胳膊，目光却越过他，望向主阵地方向，仿佛能看到顾铁山的身影。

“告……告诉铁山……俺……俺没给他丢人……”他的声音微弱下去，眼神开始涣散，但依旧死死撑着最后一口气，“……俺老家……山东……菏泽……耿家集……告诉俺娘……她儿……没当孬种……”

他的手猛地用力，几乎掐进小陈的肉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吐出几个字：“……照……照顾好……兄弟们……”

手臂颓然垂下，耿大山圆睁着双眼，望着这片他守护到最后的山林，气息全无。

“大山叔——！”小陈发出一声悲恸的怒吼，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汹涌而下。

主阵地上，顾铁山指挥战士们再次击退了正面的进攻。枪声暂歇，他听到了小陈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凿穿。他不用去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带着他们在山林里安家、教他们设置陷阱、总是憨厚笑着的耿大山，那个在最后关头推开他、毅然赴死的兄弟……没了。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顾铁山胸中翻涌，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死死攥着手中滚烫的步枪，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脑海中，那些关于喜峰口、关于西北军、关于无数战友倒下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耿大山滚烫的鲜血彻底熔铸、贯通！

一幅幅清晰的画面，一声声熟悉的呐喊，一段段尘封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最后那层记忆的隔膜！

他全都想起来了！

他是顾铁山！二十九军三十七师先锋营营副！在喜峰口用大刀砍卷了刃、看着弟兄们成排倒下的顾铁山！那个背负着无数英魂期望、侥幸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顾铁山！

“啊——！”他仰天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长啸，啸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刻骨的仇恨，以及一种……魂兮归来的决绝！

周围的战士都被他这声长啸震慑，纷纷望来。

顾铁山猛地低下头，眼中的迷茫和压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血与火、冰冷如铁又炽烈如焰的光芒。他看了一眼耿大山牺牲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

“大山，兄弟……走好。”他在心中默念，随即目光扫过阵地上每一张沾满硝烟、带着悲愤和期待的脸。

“检查弹药！加固工事！鬼子还会上来！”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信服的威严和力量，“我们，送他们下去陪大山叔！”

记忆彻底归位，灵魂浴火重生。在这座浴血的孤岛上，一个完整的顾铁山，带着他对敌人的全部了解、对战争的深刻认知、以及对牺牲战友的庄严承诺，真正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