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十节|天命初审
当凤鸾殿内的婴啼响起时,这些声音已如暗潮一样,在宫女太监心中翻涌。
有人眼底藏着恐惧,有人悄悄合掌祈祷,有人甚至在袖中描了一道护身符,只盼这夜能平安过去。
也正因为这股暗潮,太后苏元贞迈入凤鸾殿时,身影才显得更冷峻。
她不仅是来看一个新生的孙女,更是要镇压这满宫上下、乃至全城百姓心头的疑惧。
「太后驾到——!」
沉重的声音震得众人心头一颤。
帐幔内,沈翎璇已经力竭,面色苍白。她刚分娩完,听见这声宣告,心口却猛地一紧。她明白,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苏元贞缓缓进殿,目光扫过殿内。紫雷残光尚未完全消散,映照在她冷峻的面庞上,更显威严。她的目光落在襁褓中啼哭的婴孩上,眉心微蹙。
「紫雷应天,星环临殿……」她声音不高,却压得众人几乎窒息,「这样的异象,偏偏在她诞生之时出现。此为祥,抑或为祸?」
无人敢答。御医低头,嬷嬷们颤抖,宫女们屏息。
殿门外,凤元焱本想闯入,却被几名近侍拦下。他声音沉冷,却压不住颤抖:「让开!」
「皇上!」一名太监几乎跪倒在地,声音颤如碎布,「太后已在殿内……此刻若强入,恐……」
凤元焱一掌拍在门柱,木柱轰鸣,漆色剥落。他胸口剧烈起伏,额角冷汗滴落。他听见女儿的啼哭声,也听见太后那句冰冷的质问。
「母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压抑却渗着怒意,「异象未明,岂能妄下判断!她是朕的女儿,是皇后亲生!无论天命如何,她都是我朝凰血脉!」
殿内一瞬静绝。
苏元贞慢慢抬起头,隔着帐幔与凤元焱的声音交锋。
「你是皇帝,却忘了帝王肩上的责任?」她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一个女子的出生,若真携带妖异,将来或许会颠覆朝局、祸及黎元。你能护她一时,能护她一世吗?」
凤元焱咬牙,指节泛白,低声却坚决:「若天下要与她为敌,那朕便以一国之力与天下为敌!」
这一句,让殿内众人无不变色。宫人们低头伏地,不敢抬首。
苏元贞眸色如寒铁,冷冷凝视着帐内。她缓缓走到襁褓前,低头望着那婴孩。孩子的啼哭声清亮,额心隐隐泛着淡光,若有若无。
她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但转瞬便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帝后的冷断决绝。
「既然你这般执意……」她声音低沉,「那便暂且记作吉兆。但若有一日,她真的显出不祥,焉能再容?」
凤元焱胸口一震,却沉默不语。他知道,这已是母后最大的让步。
殿内压抑的空气,终于随着这句话稍稍松动。御医们如蒙大赦,宫女们暗暗抹汗。
但沈翎璇却清楚,这不是结束,而只是开始。
她虚弱的手指颤颤伸出,轻轻触碰女儿额心。那里的光早已被压下,但她却感觉到——一股隐秘的力量,正静静潜伏。
而她明白,这力量,不论被定义为「福」还是「祸」,终有一日会被重新揭开。
殿外,雷声终于远去。夜色恢复沉寂,唯有宫灯摇曳,将这场暗潮汹涌的对峙,锁进无声的岁月之中。
凤鸾殿的夜,仍像一口未合上的钟。紫雷退入云层,余光却在檐角与斗拱间盘桓不散,将金瓦映得忽明忽灭。
内殿的血腥味与沉香味搅在一处,像两条命运的河流,彼此推挤又彼此缝合。
婴儿的啼哭自一声高过一声的恐惧里渐次沉下,像被谁轻按住了眉心,哭声变细、变软,终于只剩均匀的鼻息。
御医署的人忙着收拾,铜盆里的血水在烛焰下映出一圈一圈黯红的光。
年轻的太医慕明屿站在角落,袖中藏着那本密录,指腹还在微微发颤——他不知该把刚才所见的「额心一闪」记成什么字;写「光」太轻,写「焰」太重,写「纹」又怕将来有人顺着这一笔追索出今天的夜。
老御医在一旁佯装冷静,实则也在寻一句不犯忌讳的措辞:平安二字太虚,异象二字太实,他索性什么都不写,只在脉案末尾按下干涸的指印,像替今夜立了一个模糊却倔强的见证。
太后苏元贞已在方才的命令之后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像一柄被推回鞘中的冷刀,无声,却在每个人的肋下留下微微发疼的痕。
殿外禁军重整了阵列,长戟交错,风过时铁羽相击,发出极轻极短的一声——像天的一记冷笑。
凤元焱仍立在帘外,袖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汗意未褪。他不进,也不退,在父与帝的两道影子之间站成一块沉默的碑。
谁都不知道,在这一片看似稍稍归于秩序的静里,有另一层静正在高处铺开。
权与情第一次正面冲突。
有人以天下为重,有人以一婴为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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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三章|第十节|天命初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