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小树苗 第59章 审判

4月中旬，Z市仍有些尚未化开的冰雪伏在山体表面，阳光照射下，雪水透过铁窗滴入牢房，落在任逸的掌心。

任逸安静的坐在牢房里听水声，这里的伙食不算太差，但活水总能令植物放松心情。

安静的氛围很快被一群士兵搅乱，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任逸回头看去。

铁门前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手中还拎着一个文件包，微笑道：“任医生，久仰大名，我叫张仲，是您的律师。这几天过得还好吗？”

任逸微微皱眉：“很好，我没有请律师。”

牢房的门被打开，任逸被带去谈话间，任凭她问什么，那群士兵都没有回答。

谈话室的阳光令人感到舒适，张仲很自然的坐在她对面，取出几份文件：“这是您的朋友提供的资料，您看一下，另外我有几个问题需要您解答。”

任逸拿起其中一份资料，她的目光略过上方的内容，只注意到底下的签字：李茂。

其他几分资料上也带着签字，王澳辉、桃酥酥、姚颜……就连只有一面之缘的肖飞也帮她作了担保。

“这些人胆子真大，不怕我连累他们吗？”任逸握着文件的手微微收紧，在平整的纸张上留下一道痕迹。

张仲道：“我的父亲叫张明友，您可能已经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去年11月，他突发脑溢血，是您连夜救回来的。”

如他所言，任逸的确想不起来了，她经手过的病人太多，如果每个人都要记住，那她干脆也别当医生，改行去查户口了。“伯父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他死了，上个月有妖族入侵，他被杀了。”张仲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色。

任逸一时间无言以对，只道：“抱歉。”

张仲摇摇头，他的本意不是来讲述这件坏消息的。“父亲生前最高兴的就是病好了以后吃了顿红烧肉，老爷子早就没牙了，您的治疗让他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那牙齿竟然也长出来了。他一直说要报答您，但医院安保管得严，他就算想见您一面也困难。好在这次我能帮上忙，也算是了了父亲的心愿。”

任逸听他说完，沉默片刻才开口：“你知道我是妖族吧？”

张仲坚定道：“您和那些妖族不一样，我相信妖族也不全是坏妖，虽然这种话在Z市说不得……”

接下来的一小时，任逸老老实实的坐着，讲述了自己知道的一切，除了李茂的事情。她偶尔停顿一下，等待对方的提问和反馈。

“感谢您提供的线索，我会尽快调查的。”谈话结束后，张仲起身准备离开，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冲任逸摆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明天的裁决现场，我保证您会大吃一惊的。”

“看来你还是放不下人族啊，怎么着，不打算回天雪山了，要去当兵？”

房间内还残留着任逸身上的气息，天泽放下手中的钻头，看了一眼大开着的窗户，尹巷正蹲在窗台上。“师父，正正经经的走一次门不好吗？”

“别岔开话题！如今天雪山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做什么还留在这里？蛊虫终于把你的心性全部消磨干净了吗？”尹巷跃到地板上，凑过来抬手朝着天泽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为师还是太纵容你了！”

天泽笑了笑：“天雪山又不是没人坐镇，要我干什么？”

尹巷将一份报道拍到桌子上：“太平去查水妖了，满月总不能帮你料理那些家务事吧？”

天泽道：“不是还有师父您吗？”

尹巷再次拍下一巴掌，却见天泽手里握着什么东西，顺手抢过来。“这是什么？”

一块精心打磨过的木头，被天泽用电钻钻出了细小的孔洞，孔洞中央隐约闪着绿光，木块外面还描着准备刻字的涂鸦。

尹巷将它凑到鼻尖嗅了嗅，立即辨认出这东西的来历：“铁桦树很硬的，我上次给你带回来的那几个摆件可都是我花了不少功夫才打磨出来的，你倒是有耐心。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东西最多也就用一个月，等一个月后树枝失去了活性，对蛊虫的抑制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与其拿块木头，还不如把那棵树留在身边。”

天泽夺过小木块，无奈道：“都说了别打任逸的主意，你想看着她跟我一样沦落成这幅样子吗？”

况且，天泽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

天边的火烧云如鲜血般翻涌着，血液会带来不祥的气息，却也是新生的开始。

Z市牢房内，任逸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张仲临走时说的“大吃一惊”是什么意思，直到太阳升起，她被人带上法庭。手腕上还挂着那副特制的手铐，任逸这几天带着手铐吃饭睡觉虽然也习惯了，但被人看见难免会觉得难为情，好在法警提前用一条毛巾帮她遮住了。

李倩的魅惑药水早已失效，她现在只能靠自己——等等，什么情况？

任逸刚刚踏入法庭，一抬头，正对上旁听席上三十多人的视线。王澳辉等人都坐在那里，就连医院也派了陈景和马丽丽来旁听，却唯独不见李茂……想也知道他现在的处境不会太好。除了这几个熟人，任逸依稀辨认出几张不算太陌生的面孔，一时间想不起来他们在哪里见过。

庄严肃穆的除妖军团旗帜悬挂在法官席的正上方，穹顶中央的灯光将旗帜笼罩在一片威严之下。任逸仰头看着那面旗，精神有些恍惚。

落座后没多久，随着法槌敲响，议论声戛然而止。

“树妖任逸，伪装成人类，累计在人类社会生活长达19年。月历2018年入职于Z市中心医院。”检察官的声音在法庭内回荡着，每个字都像是一颗石子，激荡着任逸古井无波的内心，“根据《人、妖两族互不侵犯条约》第十条，任何妖族不得以伪装身份接近人类社会。任逸的行为已经构成危害人类安全罪。”

法官看向任逸，沉声道：“被告人，你是否承认妖族的身份？”

任逸的目光在旁听席上扫了一眼，她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声音坚定而清晰：“我的确是树妖。”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怪物！”

“滚出Z市！”

零星的骂声此起彼伏，其中夹杂着愤怒与恐惧，任逸只是沉默应对。她又不是没有挨过骂，况且……于情于理，这件事都是她的问题。

任逸总是习惯性的从别人身上寻求认同感，她做每件事之前都会询问其他人的意见，唯独这次漏算了，偏偏就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她低着头不去与旁听席的众人对视，害怕从中看到满脸的失望。

也正因她始终低着头，才错过了旁听席坐在第一排的某个少年悲伤的眼神……

“肃静！”法官敲了一下法槌，“旁听席那几个，禁止大声喧哗！”

“法官大人，我方当事人的确隐瞒了身份，但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张仲在混乱争吵中理清思绪，缓缓道，“所以我主张，我方当事人并不构成危害人类安全罪。”

“反对！我申请法庭传唤第一位证人。”检察官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

一个中年男子大摇大摆地走上证人席，任逸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年前自己救过一个被妖族袭击的大叔，他当时断了一条小腿。

"宋先生，请告诉大家，任医生当时是如何治疗您的。"检察官刻意加重了“治疗”二字，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宋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腿，阐述道：“她把一根木头插在我的膝盖上，那根木头突然就跟膝盖长在一起了，现在一靠近树就腿疼，医生还说我得了癌症，我的生命力全被这根木头吸走了！她就是个怪物，想靠吸收我们的生命修炼！”他说到最后，由于情绪激动，竟然指着任逸的鼻子破口大骂。

任逸微微皱眉，这人说的治疗方法太过离奇，任逸很清楚自己绝对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反对！证人的指控纯属臆测，你可以掀开裤子好好看看，那是木头吗？再说了，我们医院针对你这种病人一般都是全麻的，你昏迷状态下怎么看见我装木头了？”

“反对有效。”法官敲下法槌，“证人请仅陈述事实。”

王澳辉左手边坐着桃酥酥，他悄悄挪动身子，凑到对方耳边小声道：“任逸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

没等桃酥酥回答，上面的检察官冷笑一声：“事实就是，这只妖族伪装成治疗师，接触了无数人类患者，谁能保证她没有在治疗过程中动手脚？”

张仲几乎是立即开口：“我申请传唤证人。”

令任逸意外的是，走上证人席的竟然是先前坐在人群中的刘羽琦！

“检察官不知道说话要讲证据吗？”刘羽琦上台时甚至没有例行宣誓，但以她的身份，法官似乎也很难立刻判定其违规，“你说任逸动了手脚，拿出证据来！”

“刘小姐，请遵守法庭秩序。”法官适时地提醒。

刘羽琦懒得多费口舌，但她此刻毕竟是任逸的希望，只好不情不愿地宣誓，而后拿出一张单子。“去年我因工受伤，下半身被切除，是任逸帮我再生细胞的。这是我的体检报告单，一切正常。”

“这张报告单说明不了什么。”检察官也取出自己的物证，这是一张照片，上面拍摄的正是刘羽琦手术第二天的检查报告，但其中有几项数据被抹去了，“这是在调查部办公室里发现的，骨密度一栏被人涂黑，你怎么解释？”

刘羽琦道：“我自己的体检单，想怎么涂都行，你管得着吗？”

检察官冷笑一声，不打算跟她争辩。“法官，我申请传唤第二位证人。”

于是，在任逸震惊的目光中，楚言来到台前。

“楚小姐，你说过除了这张照片以外，你还有其他证据。”检察官柔声道，“请出示吧。”

楚言始终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一言不发。

任逸面对感情：呆木头。

任逸应对逻辑：机关枪。

已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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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