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小树苗 第145章 风神

很难说任逸对慕容拓能有什么感情，就像她当初在父母的撺掇下成了慕容拓的小尾巴一样，说到底都是别人安排的，这其中从未混杂过她自己的意志。哪怕后来遭遇了伤害，任逸对他也谈不上恨，顶多在了解了对方是什么人之后选择了敬而远之。

从人性的角度出发，王澳辉将选择权交给任逸，这个考虑可以说是相当周到了。但如果单纯从树的角度出发，任逸直会觉得这一步可有可无。既然部长都同意合作了，况且她手底下那几位植物妖在病毒清除后跟着任逸也的的确确学到了些东西，现在把他们派出去帮忙，算是物尽其用了。任逸当即叫来了檀，简单说明情况后，让王澳辉帮忙安排他们去欧洲，至于她自己……体内的药物随时有可能控制她，得尽快赶往水族了。

长青展开宽大的臂膀，任由任逸和天泽跃上他的后背。两人坐稳之后，老鹰腾空而起，朝着遥远的水族飞去。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拦，如果是当初妖族派援兵来人族之前，他们说不定会被各个城市的哨兵抓起来问话。

天泽吹着风，俯瞰下方被妖人破坏之后的城市，感叹道：“一味地庇护和接纳那群自称与你们站在同一战线的人，却缺乏严格的纪律约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任逸以为他还在想周信的事情。的确，这孩子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谁能想到会干出那种目无组织的事情呢？

天泽见她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不光是周信，还有欧洲那边。”

“欧洲？”任逸问道，“这关慕容拓他们什么事？我们可不在同一战线，只能算是各取所需。”

“你难道忘了慕容拓给的条件吗？”天泽提醒道，“充足的补给，最重要的是武器。当年全民禁枪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东西不是一般人能碰的，你可以选择相信好人，可好人也有好心办坏事的时候，这个队伍迟早得被那批人拖垮。”试想一下，假如把枪分发给队伍里的每一个人，谁能保证他们中不会有人反水呢？那可是一颗子弹就能要了人命的东西，有了武器就会有话语权，有了话语权就想要更多的权力，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任逸面色凝重，她当然也清楚这一点。她虽然信得过调查部的同伴们，但如今的队伍里可不止那些昔日并肩战斗的伙伴，更多的是一批她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陌生人，更何况，调查部里保不准还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熟人，那个协助周信分发营养剂的士兵直到他们两个踏上旅程都没有抓到。“我选择和慕容拓合作，是因为目前队伍需要补给，他们得先保证在抗争中活下去。我想……部长也会考虑到那些安全隐患，他会有办法的。”

这场战争必须尽快结束，不能再让更多人因为混乱和阴谋牺牲了。

那座孤岛上的居民被水神清理干净后，潮水自然退去，如今只留下米娅仍在这里独自生活。他们的到来并没有惊动这个小姑娘，长青缓缓降落在祭坛边，他负责在外面守着，任逸和天泽凭借之前的记忆和他们各自的避水石顺利抵达了那片寂静的水族领域。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地方比起他们一开始探索时的紧张和无措，如今倒像是回自己家一样自在了。

然而他们并没有在水族见到鲛，询问守卫之后得知，这位伟大的妖王临时出远门了。他们此次拜会没有提前打招呼，碰壁也实属正常，好在水族的掌权者除去鲛，还有他特意安排留下来的几位亲信，在他们的带领下，探索海底的神秘物质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然而才游出族群没多久，水神就派了身边的守卫过来传话，将他们叫到了神殿里。

神殿中的气息比他们上次感受到的要纯粹许多，但也更加古老威严。无尤早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她坐在上位，周身的水波微微荡漾着，传递出了淡漠的意识：“人类的战争、人类研究的毒药，这些都不在海洋的管辖范围内。你要找的东西鲛已经备好，需要的话尽管拿走，但海洋不会提供更多的帮助了。”她因为人类的贪婪已经承受了太多痛苦，尽管任逸曾经的确救过她，但该还的恩情都已经还清了，她不理解任逸为什么要帮助那些人类，也无意卷入他们之间的纷争。

任逸心中焦急，却也知道无法强求，至少有了这些样本，拿回去让杨琴他们研究也好，只是不知道这东西得研究多久。

就在他们准备道别离开时，无尤似乎念及三人之间曾经相处过的情谊，再次开口：“海底虽有数不清的秘密，却从未深究，我帮不上你，不过……若你们执意追寻解药，或许可以去找找渠。他常年游走于人类的世界，耳目遍布每一个角落，对这一类藏于阴影中的事物或许比我们这些困守一隅的生灵了解更多。”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道微弱的、带着海底特有的腥咸气息的神力自她掌心飞出，围绕在任逸周身，转了几圈之后忽然指了个大致的方向。水神与风神有交情，要不然水神当初也不会允许风神在她的地界上实验海底通道，他们俩自然有着独特的联系方式。

“跟着我的力量去找他吧，但是要切记，”无尤最后告诫道，“渠性情无常，他未必会愿意为你们提供帮助。”

告别无尤后，两人回到岸上与长青汇合，他们循着那飘渺的指引踏上了寻找风神的旅程。

早听闻风神大人喜欢在人类社会中游荡，那指引虽然微弱，但对于鸟类来说已经足够明确了。在喧嚣闹市中辗转了一天之后，他们来到了T市，任逸和天泽对视了一眼，在彼此脸上看到了明确的震惊。谁都没想到风神居然藏在这座城市里？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了。

然而，他们之间的缘分远不止于此。当无尤的神力指引他们停在一家大型超市入口时，任逸的脸色已经比长青身上的羽毛还要黑了。

超市外面的空地上，一个是穿着保安制服、揣着保温杯、正悠闲地与同事聊天的中年男人察觉到无尤的力量，他的视线略过来来往往的顾客，落在了任逸身上。

“……门卫大叔？”任逸将神力聚拢起来，反复比对，确认那股力量指的就是眼前这位懒散的保安，相比起这人居然是传说中的风神，任逸更在乎的显然是另一点，“你不是干收银员的吗？怎么又干回保安了？”

任逸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这人真是一点都没变，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每天上下学时总会隔着保安亭的玻璃看到那个正在打盹的门卫大叔。难怪传言中风神尤为擅长空间类的法术，干保安的往往需要洞察四面八方的异常情况，这怎么不算是另一种形式上的“空间”掌控者呢？任逸只能这么解释了。

渠在感受到无尤的神力时就意识到了几人是专门来找他的，当着一群小孩子的面掉马甲居然让他感到一丝羞涩，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也微微泛红。

任逸没有给他太多缓冲时间，她立即上前表明了来意。

渠也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只是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的眼睛打量着任逸，慢悠悠地拧开保温杯的瓶盖，喝了口茶。“任逸，不是我不念旧情，只是神明的身份的确不适合参与人类的争斗。”

任逸正准备开口再争取一下，却听他继续道：“这样吧，你回答我三个问题，答得好了我就帮你，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神明不会为难人，任逸当即接受了这个挑战。渠向身边的同事低声交代了几句，一行人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谈话。

“第一个问题。”没有过多的叙旧，他直入正题，“任逸，你如今已经是植物族的代理族长，身负族人的信仰之力，生命形态更接近半神，为何非要执着于人类间的争斗，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这一点似乎也是天泽一直想问的，任逸借此机会向两人认真回答：“首先，我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半神，我现在的力量的确比以前强了很多，但这都是同伴们的托举。我是在人类社会中诞生的，也是人类将我抚养长大，尽管后来我意识到自己是一棵树，也依旧没有脱离与人类的牵绊。这里有我的同伴，也有我牵挂的事物，我作为‘人类’那一部分的信念让我无法真正做到置身事外，这是我认定的责任。”

渠不置可否，只是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责任？那你倒是说说看，你的责任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触及了任逸内心的信念，她原本坚定的眼神顷刻间多了几分温度：“我曾经也迷茫过，那时候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只是随波逐流的长大。直到有一次我作为治疗师在医院救下了一个病人，那是我救的第一个病人，我印象很深，他是一个士兵。后来我就明白了，我不想只是守护自己的一方安宁，我想尽我所能让更多人都拥有平安活下去的希望。”

渠的目光似乎也柔和了一瞬，随即问出最后一个，也是最尖锐的问题：“既然你如此珍视生命，那么如果拯救更多人需要你毫不犹豫的献出自己的生命，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