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理性重逢 第5章 非零和博弈(1)

十分钟后。

林语笙提着那个洗净的食盒，快步走出了物理楼。

她原本的计划很周密：顾宴在微信里说车停在行政楼，那里离物理楼有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她打算利用这十分钟的时间差，把食盒交给他的司机或者助理，然后借口还有实验，迅速撤离。

只要不见面，这段莫名其妙的“顺路”关系就能在午饭后画上句号。

然而，墨菲定律再次生效。

刚走出物理楼的玻璃门，她的脚步就被迫钉在了原地。

那辆黑色的迈巴赫，根本不在行政楼。它此刻正大摇大摆地停在物理楼正门口的那棵法国梧桐树下，像一只蛰伏已久的野兽。

正值午休时间，雨后的校园空气清新，主干道上人来人往。这辆车实在太显眼了，漆黑锃亮的车身散发着一种与象牙塔格格不入的金钱气息。

路过的学生频频侧目，甚至有几个胆大的男生正拿着手机对着车标拍照，窃窃私语。

林语笙只觉得头皮发麻，本能地想要转身退回楼里。

但顾宴仿佛在她身上装了雷达，后座的车窗适时降下，露出了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林教授，”他隔着人群，声音不大，却精准地传进她的耳朵，“行政楼那边的路在修剪树枝，封路了。所以我只能把车开到这里。”

理由正当，无可挑剔。

他单手搭在车窗边，目光扫过周围越来越多好奇的视线：“你是打算上车，还是想就在这里，当着这群学生的面，和我讨论交通管制的问题？”

这句话精准地踩中了林语笙的死穴。

她最怕成为焦点，尤其是这种带着绯闻色彩的焦点。

感受着周围越聚越多的探究目光，林语笙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一样，迅速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钻进去，关门。

动作一气呵成，只用了不到三秒。

车厢内，外界的喧嚣瞬间被隔绝。淡淡的雪松香气充盈在鼻尖。

“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通缉犯吗？”

顾宴看着她那副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座椅缝隙里的样子，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低笑出声。

林语笙把食盒紧紧抱在怀里，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纠正：“这叫‘降低不必要的关注度’。学校是象牙塔，顾总这辆车……甚至比我们实验室那台粒子加速器还要吸睛。”

“是吗？”顾宴心情极好地打着方向盘，“那我下次换辆低调点的。自行车怎么样？”

林语笙愣了一下，脑补了一下身价百亿的顾宴骑着共享单车在校园里穿梭的画面……画面太美，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车厢里原本有些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了下来。

……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校园大道上。

“粥怎么样？”

“很好吃。紫薯和山药都很软糯。”林语笙诚实地回答，随后拿出了手机，“顾宴，这次必须收下。不管是作为老同学还是朋友，我都不习惯欠别人的。”

顾宴通过后视镜看着她倔强的眼神，知道这只蜗牛的防御机制又启动了。

“好。”他这次没再拒绝，“一共三百八。”

林语笙松了一口气，立刻转账。

“收到了。”顾宴听着手机的提示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既然账算清了，那我们来聊聊你怀里这个盒子。”

林语笙如释重负，把放在膝盖上的食盒递过去：“里面的碗筷我都洗干净了，外面的盒子我也顺手擦了一下，还给你。”

“等一下。”

顾宴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扫了一眼那个暗红色的雕花盒子，眉头微微一跳，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几分：

“你刚才说，你擦了一下外面的盒子？用什么擦的？”

林语笙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弄得一愣：“就……沾了水的湿纸巾啊。怎么了？”

顾宴无奈地按了按太阳穴，长叹了一口气。

“林教授，这是清末民初的剔红人物故事纹撞盒。也就是古代的食盒。”

他指了指盒子表面那些繁复精细的雕花：

“里面的瓷碗随便洗，但这个外壳是雕漆工艺。漆质娇贵，且雕刻缝隙极多，最忌讳直接用湿布擦拭，水汽渗进漆层容易起泡，若是没干透就密封，还容易发霉。”

林语笙的瞳孔瞬间地震。

她僵硬地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原本以为只是“包装精美”的木盒子，感觉自己抱着的不是食盒，而是一颗地雷。

“清……清末的古董？”她的声音都在发颤，“那你拿它当外卖盒？！”

“出门急，家里阿姨随手拿的，我也没注意。”顾宴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拿古董装外卖是他们那个阶层的日常，“估值大概在六位数吧。”

林语笙手一抖，差点把这“六位数”扔出去。

“给你！快拿走！”林语笙现在只想立刻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他，“既然这么贵，你赶紧拿回去保养！”

然而，顾宴并没有接。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我现在恐怕拿不了。”

“为什么？这可是你的车，你锁车里不就行了吗？”林语笙急了。

“我要去B市出差三天。”顾宴耐心解释道，“车子会停在机场的VIP地库。你也知道，地库阴冷潮湿，且车辆熄火后无法维持恒温。”

顾宴转过头，看着她，开始用一种探讨学术问题的严谨语气抛出他的“物理学”理论：

“林教授是学物理的，应该知道老漆器是‘活’的。刚才你用湿布擦过，水汽可能还停留在雕花的缝隙里。如果现在把它扔在温差大、湿度高的地库车里闷三天……”

他顿了顿，吐出四个字：“漆面必裂。”

林语笙哑口无言。

从材料物理学的角度，湿气 密闭 温差，确实是漆器杀手。

“那你让司机……”

“我今天自己开车，司机休假了。”顾宴再次堵死了她的退路，“所以，目前符合保存条件的唯一解法，就是劳烦林教授把它带回家，放在通风阴凉的地方，帮我保管三天。”

“带回家？”林语笙连连摇头，“不行，这太贵重了，万一……”

“没有万一。”顾宴打断她，语气笃定，“只要注意两点：第一，绝对不能暴晒或受潮；第二，今晚记得用干棉布轻轻擦拭一遍，把渗进去的水汽吸干。你是做精密实验的人，我相信你的手比谁都稳。”

林语笙看着怀里的盒子，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逻辑漏洞。但悲哀地发现——在这个特定的边界条件下，她帮他保管，似乎真的是唯一能保证这个古董“存活”的方案。

“好吧。”她叹了口气，终于妥协，抱着盒子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收紧了，“那我帮你保管三天。等你回来，立刻拿走。”

“多谢。”顾宴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车子停在了路边。

林语笙解开安全带，抱着那个价值连城的“祖宗”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就在她刚关上车门准备离开时，车窗降了下来。

“林语笙。”

“又怎么了？”她警惕地回头。

“在博弈论里，有一种策略叫‘非零和博弈’。”顾宴看着她，目光深邃，“意思是，不是非此即彼的你死我活，而是通过合作，达到双赢。”

林语笙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你接受我的好意，解决了午餐；我把盒子交给你，解决了保管难题。这就是双赢。”

顾宴身子前倾，嘴角勾起一抹极具侵略性的弧度：

“所以，别总想着把账算得那么清。有时候，稍微欠一点，这个系统才能维持动态平衡。”

说完，他不给林语笙反驳的机会，升起车窗。

黑色的迈巴赫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迅速汇入车流，只留给林语笙一个潇洒的车尾灯。

林语笙抱着那个六位数的食盒，站在风中凌乱。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哪里是双赢？分明是她单方面背负了巨大的精神压力！而且，“稍微欠一点”这种话，怎么听都像是要把她套牢的强盗逻辑。

就在她愤愤不平地在心里反驳顾宴的歪理时，一阵风吹过，头顶梧桐树叶上的积水“啪嗒”一声，好死不死地滴在了那个雕花盒盖上。

那一瞬间，林语笙仿佛听到了金币破碎的声音。

“水！水！”

她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形象，赶紧用自己的风衣袖口小心翼翼地去吸那滴水，脑子里疯狂回放着顾宴刚才的话——“水汽渗进漆层容易起泡”。

“哎！让一让！让一让！”

还没等她把水擦干，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

一个骑着共享单车的男生正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因为雨后路滑，车把有些失控，直愣愣地朝着林语笙这边歪过来。

林语笙的瞳孔骤然收缩。

放在平时，她可能会惊慌地躲闪，甚至不小心摔倒。但此刻，她怀里抱着的可是顾老爷子的心头好、六位数的古董！

人的潜能是无限的。

在那一刻，林语笙爆发出了惊人的反应速度。她没有躲，而是猛地背过身，像护着幼崽的老母鸡一样，死死地把食盒护在胸口，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失控的单车。

“呲——”

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单车堪堪擦着她的风衣衣摆停下，溅起的泥水甩了她一裤腿。

“对不起对不起！老师您没事吧？”男生吓得脸都白了，连声道歉。

林语笙惊魂未定地转过身，第一反应不是看自己脏了的裤子，而是低头检查怀里的盒子。

完好无损。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没事……骑车慢点。”她摆了摆手，声音还有些发虚。

男生千恩万谢地骑走了。

林语笙抱着盒子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

到处都是拿着奶茶乱晃的学生，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单车，还有随时可能滴水的树叶……这个原本熟悉的校园，此刻因为怀里这个娇气的“祖宗”，变成了一个危机四伏的雷区。

“顾宴……”

林语笙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什么双赢？什么动态平衡？

这分明是“熵增”！

他把这个盒子留给她，就是强行增加了她生活系统的混乱度，让她原本有序的低熵生活瞬间变得一团糟！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抱盒子的姿势——不能太紧，怕压坏雕花；不能太松，怕掉了。

然后，林语笙迈着僵硬的步伐，像是一个手捧核引爆器的拆弹专家，一步一步，甚至有些顺拐地朝物理楼挪去。

路过的学生惊讶地看着平日里走路带风的高冷林教授，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企鹅漫步”姿态，小心翼翼地避开每一块地砖缝隙。

“林教授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可能是在做什么人体平衡力学的实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