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送燕莳淮去兵府后,谭禾埋名为谭药师,不向他人告知自己真名,将束发改为低扎。在灵山搭建了一间木屋,作为药屋。
他靠着笠叔留下的古药典籍,照着书上的草药所在之地,在后山试着寻找,真让自己找到了很多有治疗成效的药木。还靠着与齐师兄相处时学的炼丹药,制冶剂的方法,炼了许多有治疗效果的药丸及粉末,在当地混了个小有名气的药师,众多百姓有点伤不会去医馆,反而宁愿爬半天山路到这简陋的破屋去找他。
所以在行医的同时,也随手积了点小德和小缘,粗衣淡食,日子还算清闲自在。
即日晨,他靠在窗边,手里翻着一本穴位按摩缓痛书籍。
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在脸上,页角微蜷,他伸手将其轻轻抚平,靴尖时悬时点在地板上,正叹道这生活真是休闲自在时,一个黑影从门口疾驰而过。
黑色衣袍只是在眼角掠过一瞬,就被谭禾察觉到,他迅速站起,握起弓箭,谨慎地往门外走去。
门帘被风吹起一角,微微扇动,敛声躲在敞开的木门后。
静待半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他闭上眼暗松了口气,心道还好不是魔族的人,许是自己看错了眼。刚抬起眼帘,就看见一个身穿黑袍的人正从窗外要翻进来。
谭禾抬手拉起弓箭,神色紧张观察着这人下一步的动作,蓄势待发。
那人应是看到了悄然站在门后举弓的谭禾,被吓了一跳。一个踉跄从窗上摔下来,落地时还不忘摆个帅气的姿势,随后狼狈地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光听着那声音,谭禾就怀疑自己的头部是不是能被疼痛传染,也在隐隐发痛。他见此人并无杀意,脸色恢复平静,垂臂放下手中弓,抬步走去。
“要紧吗?要想疗点什……”没等他说完,那黑衣人就猛地往自己身上扑去,同时脚下被绊,二人轰轰隆隆撞上书阁。
谭禾:“……?”
动作太过剧烈,黑衣人的头罩掉落在地。
熟悉的面庞裸露眼前,谭禾不可置信,盯着他看了好一阵。
赵青酊的喊叫声惊天动地的响起:“小谭——师弟!可否还记得本师兄?我可要想死你了。”
他看着眼前人,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微张着唇好一会,才慢慢浮出一丝笑意。
六年,他早已把赵师兄当做自己的亲人了。
现在,重新看到亲人的喜悦占据眼前。生死未卜得到了答案,活龙活虎的赵师兄就在这里站着,平安无事。
谭禾呆若木桩,语无伦次道:“赵…赵师兄,是你啊。”
赵青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与从前截然不同。当年风度翩翩的潇洒公子,雪白的衣角染上点微不可察的灰尘都要跟李敬先胡搅蛮缠一番,脸上必须白白嫩嫩,时时刻刻注重形象的人。如今变成一袭黑衣,不在意着装的干净脏乱,淡灰眼圈仿佛印在脸上,头发不再束起,而是稀稀散散的挂在肩头,一幅饱经风霜,栉风沐雨的模样。
谭禾看着除了那张与从前眉骨有些许重叠的脸庞,其余地方没有半点相似痕迹的赵师兄,一股心酸悄然涌上头顶。
“你怎么找来这里的?齐师兄呢?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他想到这里距鹤归派少说也有好几十里,赵师兄竟然能找到自己。
赵青酊沉思片刻,摇摇头,“魔尊屠门那日,我执意要带走李玺师弟的尸身,可魔族不依不饶,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齐师弟让我先带着李玺师弟逃走,自己选择在身后为我们打掩护。我背着李玺师弟逃了三天三夜,没有休息过一刻。”
“在途中,我遇到了一位以毛笔为法器的老者,他称自己为涟依真人,收留了我和李玺师弟。我问他有没有可以让李玺师弟复活的法子,他说是有的,让我去找一种奇异仙药,我爬山涉水去了山野的各处角落,始终蹉跎寻求无果。”
“他则是用法器画出一个法境,那里有山有水,将李玺的身体浸在清泉里,可以暂时保他三年尸身不腐,涟依真人让我抓紧时间寻找仙药。我寻来这里,四处打听消息,恰巧得知最有名的药师姓谭,就找到这里了,没想到还真的是小谭师弟你。”
赵青酊叙述着自己的经历,垂下眸子,手还正叩在谭禾的肩膀上。许久,他又笑道:“虽然路途很苦,也都没个所以然,齐师弟也不知所踪。但是,至少师兄找到你了,咱们鹤归派还有两个活人呢,不是么?”谭禾静静听着赵师兄的言谈,心里也充斥着相逢的喜悦和看到故人沧桑的酸疼。
稍待一时,谭禾忽地想起师兄说的涟依真人让寻找的什么仙药,正色回道:“那赵师兄对那可以让人重复新生的仙药,可否有些头绪?世上果真有这种药么?”
赵青酊叹出口气:“我不清楚,这三年来一直在找,祯鸢国能去的地方我都快去个遍了,涟依真人让我来这个什么?郁灵山找找。这不,找到你这来了。”
谭禾听后边思量边绕过赵师兄走到书柜前,在堆叠的满满当当的古书籍中抽出一本,正是那本笠叔留下的典籍。赵师兄见他拿着一块堪比砖头厚的书,满脸震惊地走到他身边,俯身低头看向谭禾来回翻动的纸页,疑道:“小谭师弟,这…是本啥啊?”
“上面记载了盘古开天地以来大多数的名草仙药,我想试着找找,看看有无你所说的能让人复生的药。”
赵青酊听完点点头,神色严肃,视线紧盯书页的内容,想要和师弟一起找找,转眼就被这密麻的字迹给一拳挥到了椅子上。跌跌撞撞地倒在椅子上后,他拍掉衣服上不小心弄上的绿叶,双手交叠抱在头后,等着小谭师弟的好消息。
一盏茶的时间,赵青酊终于等得不耐烦了,转头看向谭禾,道:“小谭师弟,你到底能不能找到呀?”
又过了半晌,直到赵青酊猛地蹦起来,他才慢慢合起书,叹息道:“赵师兄,我也没有办法,世上最齐全的药典里都没有你要找的仙药,莫非是涟依真人记错了呢?”
赵师兄应激,箭步闪到谭禾面前,双手扒住他的肩膀使劲来回摇晃,“小谭师弟我求求你别骗我可行?涟依真人他他他又是收留我和李玺师弟,又是帮我多维持了师弟三年尸身不腐,这么好一个老头怎么,怎么会告诉我假的仙药呢?小谭师弟你帮帮我再……”
还没说完,清脆的脚步声从门外响起,皮靴刚踏进门槛半步,燕莳淮就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人,正扒着谭禾的肩膀,怎么看也不像在干什么好事。
他眉头紧皱,厉声喝道:“大白天挟持抢劫,胆量敢这么大?”
赵青酊疑惑地半扭过头,看见一位眉目剑星,身袭军衣的少年正愤懑地瞪着自己。
他并没看出来眼前少年是军府的人,半眯着眼松开了谭禾,懒散地往窗边一靠,手卷起自己衣服的一角,轻蔑道:“呦呵,我以为谁呢小少年,说话如此轻狂,小心在江湖吃亏哦。”
燕莳淮不多废话,拔出剑就是横扫一过,剑芒闪光,逼人的剑气擦着赵青酊的头顶飞去窗外,将外面老树的枝干齐齐削掉,赵青酊被这强力的剑气定住一瞬,双脚僵硬,舌结唇颤道:“这是要要要要开打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慌忙躲到谭禾身后,“小谭师弟,你快阻止他!一过来就拔剑杀人,取我小命啊这是!”
谭禾无奈挥挥手:“莳淮,先把剑放下。”
燕莳淮虽不情愿,但还是妥协道:“好。”随后他把剑插回了鞘中,双手环在胸前,靠向门框边,视线还紧盯着这个可疑人物。
赵青酊见那少年没动静后,大步从师弟身后迈出来,战术性轻咳两声,语重心长道:“这位游侠,赵某看你与谭药师乃是相识甚早,还不清他身边的无名小卒是何人,那赵某幸甚为之解惑……”
燕莳淮及时抬手阻止了赵青酊的鬼话胡叫,走到谭禾旁边,歪头指了指自己脸上微不可察的伤口,满脸委屈。
谭禾叹了口气,领会了燕莳淮的意思,拉着他的腕骨来到木凳边,示意坐下。燕莳淮神色泰然,坐在凳子上,接着随手从那书柜里抽出一本古诗籍,翻开看了起来。
赵青酊看着有意无视自己的二人,满脸不可置信:“小谭师弟,你和他就这样对待我这位尊贵的来宾?薄情寡义!”
谭禾从木匣里拿出一小瓶瓷药粉,倒在手心,用指腹沾取一点,轻轻地抹在燕莳淮将要愈合的伤口上,“这位身着黑衣之人,赵为姓,青酊为名,是鹤归派的年长弟子,他是我师兄。莳淮,不得太过无理。”
赵青酊听完欣慰地点点头,嘴角带了点小人得志的笑意看向那个少年。
燕莳淮自从坐在凳子上起,就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过赵青酊,反而脸上毫无波澜道:“哥哥,不是我对他无理,理说他是你师兄,那他和你是同门子弟吧?我觉得你就温儒尔雅,知识渊博,可他怎么就面露寒酸,行事非光明磊落,穿的也风流至极,我没法把他当做好人来看,实属无奈啊。”
赵青酊察觉小谭师弟嘴唇微抿,疑似在忍笑,手也在微微颤抖,彻底毛了:“你你你你你你,这是江湖侠装!侠装!你这小子,我还没问你是谁呢,说话这么口无遮拦,迟早被人拉着打一顿!”
说到这里,谭禾忽地想到燕莳淮又偷偷溜出来找自己,无奈拍了拍他的背,“受了伤应去找军医,不应老是偷跑出来,迟早会被军府发觉的。”
燕莳淮把书合起,放进书柜上重新塞好,等到谭禾手指从自己脸颊移开后,他从木凳上离开,靠在窗边,眼神停在窗外沙沙的老树上,笑盈盈道:“嗯,我知道。今日来找哥哥,是要道个别的,我要带领士兵们去援助当处战乱的旭煜国,国主说了,这场仗若是打赢,就封我将军。”
“啥?将军?你今年年几,看着也不大啊?”赵青酊一口老血差点喷出,瞠目结舌瞅着这才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虽年小,但修为出众,天赋异禀,确实有很强的领队能力。”谭禾把药整理完毕,跟着站到燕莳淮旁边。
在老远处僵站着的赵青酊瞥向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人,嘴角抽个不停:“是么?啊哈哈,真没看出,看出来呢。”
燕莳淮道:“对了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刚才是在干什么?可否诉我一知?”
谭禾随口答道:“赵师兄要找一种能起死回生的仙药,可惜东寻西觅,始终未果,途中找到了我。可是我认为世上并非有种此药。”
“诶呀呀呀呀呀!”赵青酊急得跳脚。
“小谭师弟,你告诉他干什么?他能知道些什……”
“还果真有此药。”燕莳淮脸色淡下先前的笑意。
赵青酊:“什么!”
谭禾:“何地何物?”
“所在之处是一座荒废多年的亡国后山里,最险峻的山崖峭壁边生长着一种仙药,不论风雨雪袭都顽强生长,但山岭崎岖,有极其危险的野兽栖息,能否找到也是偶然。”
赵青酊早已在旁摩拳擦掌,急不可耐道:“哪国哪座城?若告知,赵某感激不尽,将来必定数倍奉还!”
“虞徽国。”他一字一句,谨慎说道。
谭禾眼前赫然浮现出处在刀山火海中的虞徽国,一幕幕场景闪过,惊心怵目。
燕莳淮右手轻轻搭在他肩头,似是安慰,轻轻拍掉了肩头的灰尘。
半晌,谭禾转身对赵青酊决然道:“我与你同去。”
“不可。”燕莳淮斩钉截铁拒绝。
“为何?”
“这件事,让赵青酊独去即可。哥哥,别忘了你的金丹……”
他领会了其中的意思,点点头,“并非忘记。”
燕莳淮抬步走前,低低俯在谭禾耳边,用仅二人可听的声音嘱道:“不过,真要去,可先等我几日后回来。我先走了。”
“嗯。”
谭禾踏出门槛送燕莳淮离开,回过身,赵青酊几乎要趴在他身上,好半天才起来,眼睛亮晶晶的,说道:“这还等什么,马上启程!”
谭禾默许,他倒是很想回去看看虞徽国,今日是何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