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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皓雪厉声道:“半年前佟浙巡抚欧阳弗向朝廷请奏五百万救济军饷,因为请奏紧急,兵户二部并没有从江中富饶之地南饷北调粮草军饷,而是直接从大梁开平仓调出所需粮草。按照户部的红簿和五城兵马司出城查验的记录,当时从京师开平仓出调的确确实实就是五百万的粮饷。这批粮饷是由你,当时的兵部右侍郎兼任督粮御史韩百川督运北上,至到佟林军镇时再由佟浙督府的管粮郎中和镇守中官签收。”
“现在赵斯的供词上明明白白写着当时到佟林的军饷只有两百万。韩百川,这批粮饷你全程负责督查,到底是在哪里开始少的这三百万,这三百万现在又在哪儿了!?”
大理寺审讯室里,韩百川双手上了镣铐,和程皓雪分坐在审讯桌前后。
赵斯的供词就一张张平铺在桌上,韩百川一直低着头,自打今早被锁进来后一晌过了,无论程皓雪问他什么,他一个字儿都没吐出来。
后面一排刑具前端来了一椅一几,给泡了一盏热茶,李啸岚翘着二郎腿挨着椅背,轻轻摇头吹开了盏上烟,跟在泰和楼似的,恁只道是个游手好闲的世家纨绔。
韩百川被捕,当时一行押运北上粮饷的官吏尽数被一同抓进了大理寺。大理寺狱里好不许久没有过的热闹,就连毛劲今日也在大理寺明礼堂里讨了杯热茶。
韩百川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审讯室里只留着一盏烛灯照明,谁也看不见他垂下的脸上布着什么样的神情。
程皓雪换了个稍微缓和的语气,循循劝诱:“你不说话也不能救得了你,如今证据确凿指向这批军饷在你手上丢失,大梁律令明文规矩,凡涉及边军重镇军饷私贪,一律加重。若至军中哗变或役败者,皆按谋反定罪。凡谋危社稷大逆者,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株连九族!”
“韩百川,你寒窗苦读十余载,大梁律你该比我清楚,你家中下有妻女上有高堂,你的妻子怀胎九月即将临盘,你忍心就这样剩他们孤儿寡母担着罪臣之后苟且偷生?此案你若将细处坦白,此事背后指使和这批军饷现在下落何处,将功补过,念你在六部二十年劳苦功高,我等大可上奏陛下,让你从轻发落啊!”
在听到寒窗苦读的时候,李啸岚漫不经心的余光似乎捕捉到韩百川身体一丝微搏,但他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一句话都不说。
程皓雪还想继续说些什么,李啸岚将茶盏随意丢在茶几上,走到程皓雪身边,拿起桌上一张供词看了几眼,说:“他既然熟知大梁律法,他便也清楚,四品以上堂官若无内阁准奏不得用以极刑,只要拖下去,侥幸的话或许等到有人救他。程少卿,他在等人。”
程皓雪略差异抬头,韩百川仍无动于衷。
李啸岚将那张供词放回原来的地方,阴冷地盯着韩百川的头顶,说:“既然如此就让他等吧,隔壁的倒不是什么堂官,他们可以用刑,先把他们问了,说不定在他们嘴里挖出来些什么来的时候,韩大人就改变主意了。”
二人离开审讯室时,李啸岚将屋内唯一一点照明的灯吹熄了,他在韩百川耳边说:“十年寒窗苦读,换来不日凌迟。韩大人,你要保的人,真的值得你这么些年的坚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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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书萧茕山的书房外,萧亭胭端着刚煮好的两碗莲子百合羹走到门外正想敲门,就听到屋里忽然一声摔东西的巨响,萧亭胭愣在门外。
里面萧茕山镇怒的厉骂声传来:“自以为是!你以为你跟在安如盛后面几天人家就把你当心腹了!?简直是天真的黄口小儿!江中集团当年和成祖打天下的时候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萧家哪天完了,你自己提着你的脑袋去见列祖列宗!”
萧歧赶紧说:“父亲息怒,父亲千万别因为此事伤了身子。此事孩儿一定会处理好,父亲不必担心...”
萧茕山歇斯底里:“如果辛夷还在就不会让现在这个局面发生咳咳咳...”
萧亭胭一听最后这话骤然心一惊。
果然里头顿时肃静了许久,半晌后才听到她二哥的声音:“在父亲眼里,是不是永远只有已经不在的大哥...父亲,您能不能看看清楚,现在萧家嫡系只剩下我...只剩下我萧歧了...”
他话没说完,里面又传来了砸东西的刺耳声响。
萧茕山一边咳一边怒喝:“滚!你给我滚!咳咳咳...”
萧歧没有再留,他推门出来的时候和萧亭胭都各自怔了一下,萧亭胭担忧地望着他。
萧歧的脸色极黑,却仍带着疲惫和憔悴寄出一丝微笑,拍了拍她肩膀,道:“你进去看看爹吧,他见了你怕没那么气。”
说完他便一瘸一拐地要走,萧亭胭忽然一声惊呼:“爹!”
萧歧顿时转身,才看到屋里萧茕山昏倒在地上。兄妹二人冲了过去,萧亭胭试探鼻下还有呼吸才松了一口气,萧歧立刻将父亲横着抱起送到榻上。
萧亭胭给他把脉,萧歧在一旁紧张地等候,直到萧亭胭收了指,他赶紧问怎么了。
萧亭胭示意出去说。
到了廊下,萧亭胭说:“父亲年迈本就气血淤阻,气急攻心才导致晕了过去,我待会儿便会为父亲施针,吃上药该就会醒来。”
萧歧这才松下肩膀,点点头。
萧亭胭蹙眉又问:“二哥,玳王的死,和我们有关吗?”
萧歧嘴角疲惫地勾起:“不用担心,萧家不会有事。”
萧亭胭:“可是二哥,三哥也在天池...三哥当时也在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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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天清,寒冬里无雪的天反倒极冷,凛风如刀,刀刀刺骨。
董元吉府邸上若春夏温煦,一桌小席,正与安如盛小酌怡情。
安如盛放下小玉杯,感叹道:“不知不觉啊...你我已在这朝廷共事四十余载,人生在世啊,儿孙不过陪伴十来岁,所谓开枝散叶,儿孙满堂如枝散,至仰卧病床时,最怀及的到头来都只剩下那些在浮沉浪潮里共事的情谊啊!”
婢女给二人满上酒,董元吉示意让她先退下。
董元吉莞尔道:“安阁老为大梁朝鞠躬尽瘁四十载,风云变幻依然屹立不惊,三朝老臣,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得阁老操心。我等不过內宫里伺候主子的奴婢,怎能与阁□□赋春秋?”
安如盛笑道:“老祖宗这话啊,见外!”
说道又朝东拱手:“明英殿里,谁不是陛下的奴才奴婢,老祖宗莫要与老朽生分了!”
董元吉也笑,给他满了玉杯,道:“江山社稷之事,风云变幻莫测。他们叫咱家一句老祖宗都是奉承话,安阁老何必与他们一并嘲笑咱家呀!今日才听说萧尚书家中病倒了,内阁里又少了一人为安阁老分忧,安阁老可要保重身体啊。”
安如盛余光扫过他,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今年的冬来得急啊,几个月前周衡水的一句“荧惑守心”无人放在心上,前有江上地方逢荒年,如今三州北疆雪灾为患,饿殍冻尸遍野,灾民涌入京中,在抢掠伤人的案子堆满了承天府的案头,前几日五城兵马司还向兵部请求禁军支援排查安顿灾民流民的事宜。哎...国库空虚,从淮南龙江收回来的军饷尽数援支了天池,户部已经数米而炊,还是杯水车薪啊...”
董元吉听出其中深意,浅淡笑笑,问:“不知阁老可有什么好主意?”
安如盛贴着桌面给董元吉送去一张折起的票子和一个巴掌大的小锦盒,道:“正如董公公所言,江中集团为朝廷鞠躬尽瘁四十余载,家中尚有绵薄之力可以剜肉补疮,只望陛下,朝廷,董公公能给我们集团一次机会,一并共渡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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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晌午,锦衣卫经历司。
段潇将小宝子的话放到肚子里又淌了一圈,小锦盒打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打开,脸色极尽的冷戾。
小宝子不敢多言,只乖乖地坐在座下的椅子上抱着热茶,也不喝,余光不停地瞄向段潇。
他看出来,潇哥哥不喜欢这个锦盒,也不喜欢自己刚刚给他转达的话。但这话是老祖宗让送来的,他也不敢不照做。
段潇忽然问:“昨天夜里安阁老几时才离开的老祖宗府邸?”
小宝子:“约莫子时过了些,老祖宗和安阁老听戏听晚了。”
段潇盯着那锦盒,近来刚暖和的心又降到了冰点。
他没得选,根本没得选...董元吉能把他捧上来,也能把他摔死,安如盛能护他,捏死他也想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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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大理寺狱。
韩百川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喝一滴水没有吃一点东西,在这个黑漆漆的审讯室里,陪伴他的只有冰冷的刑具。
李啸岚独自进去的时候,让人给了他一盏热茶,放了一碗热腾腾的饭在他手边,他还是没有抬起头来。
李啸岚将一份卷宗甩在桌面,点亮了室内四角灯台的烛,坐到他对面,仍是翘着二郎腿,腰间的九曲铜钱串垂坠,手中拢着茶盏,漫不经心。
他悠然说:“吃盏茶,润润口,待会儿该有你要说话都时候。”
韩百川仍是纹丝不动。
李啸岚缓缓道:“江中溥安道浦南县韩氏,祖上出过一位秀才,三代都是溥安县追正堂的教书先生,溥南韩氏的贤孝之名在溥安道小有名气。可惜十年状元郎,九年溥安道,溥安道人杰地灵,多的是书香世家,前朝留下的名门望族,溥安蓝氏,泉廊言氏,礼乐景氏,都是江中溥安道的名门大家,不说家族与朝廷之间的权学相输举荐已经让许多同龄学生花名在册,而你,一个普通县城的教书先生家的儿子,想要与他们平分秋色,除了悬梁刺股寒窗苦读在三年一次的科考上崭露头角之外别无他路。但是天底下读书人数以万计,每年能在一层层考试中脱颖而出最后登科及第的不过了数。文烈十五年,你名列皇榜,得了二甲进士之名时的激动,还记得吗?”
韩百川浑身颤了颤,他颤抖地呼了一口气,稍微抬起背,又低了下去。
李啸岚抿了一口茶,将茶盏落在桌上,从怀中掏出那把小檀香扇,一下下打在掌心,娓娓继续:“廷试上被先帝和景太傅当场赞誉的二甲进士,随后入翰林。文烈十九年,你的一篇《强国必先富民志》的策论曾在文武百官之中盛传,甚至得了言阁老的赏识。这篇策论里曾提到,国乃一体,不可因一地富而遗山穷。你主张的是既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不应让江中江下富者愈富而江上贫民穷则愈穷,南水北调,南盛而扶北衰,应落实到州县各级。这篇策论争议极大,多受簪缨世家的诟病唾骂,但你并没有因此放弃,自此之后你依然还著了不少文章,就算无人赏识,也从来没有放弃。”
韩百川整个人都在因为啜泣而颤抖,啜泣声一点点的像萤火虫在黑暗中闪着微弱的光。
他不敢抬头,他低着头泪水只会落在黑暗里,但他抬起头,泪水就会被灼烧消散在光里。
他不敢向光哭泣,这是他自己丢掉的光,他拣不起,也满怀愧疚。
李啸岚的小香扇停留在掌心,冷淡地盯着他:“当年的韩大人,赤子之心,明知机会渺茫前路艰苦也不惜代价,不畏强权要凿壁偷光,就算知道会得罪多少权贵也要写出来的富犹济贫,因为自己的同乡好友战死图南渡而希望能够入兵部改革军策,让守疆战士不再无谓牺牲!当年的韩亦忠韩大人,你的那些一点点的志气,你都忘了吗?”
“你不懂!”
韩百川骤然抬头,泪水鼻涕糊了他一张脸,他痛苦哭喊道:“你不懂...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什么志气,什么改革,什么赤子之心!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世态啊!在没有权没有势没有家族背景下就是空纸一张!背后没有权势,没有能托举你腰杆子站稳的家族,你写的东西就是错的!任何与他们利益相悖之言都是引民哗乱的叛逆之言!”
韩百川将桌上那份卷宗猛然扫落地上,他失声痛哭:“志气?志气能让你饱饭吗?改革?改革能保护你的家人吗?我们这些生来就是野草的人想去改变世态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站不到足够高的地方,你的什么赤子之心就只是个笑话!世子啊世子,就算你什么都没有了,但你的爵位就能够让你衣食无忧,不会因为一句话而遭人闯进家里□□烧!”
韩百川掩面痛哭:“世子...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连我都觉得可笑...”
李啸岚忽然猛地拍桌站起,拎着韩百川的衣领逼他抬头:“可笑?!十万边军沙场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保护你们这些人能够在锦衣玉食中高谈阔论,你觉得可笑不可笑!?十万边军,谁不是豪情壮志的好儿郎!?他们又有什么权?又有什么势?他们战场上不破楼兰终不还,只为了砍杀柔化狼骑保家护国,这些在你眼里是不是也很可笑?他们就是因为你贪下来的一百万军饷死的,吃不饱,饿着肚子上战场,被柔化狼骑踩得稀烂!他们谁没有家?谁没有家人!?”
“战死在玳王身边的小旗,叫梁六子,祖籍也是溥安道溥南县,年纪太小了,你可能不认得他。他死的时候才十六岁,脑袋被狼骑踩扁了,眼睛都掉了出来,脖子也踩碎了...他曾经跟我说过,他小时候的也想当个读书人,也想参加科考,也想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韩百川失声痛哭:“不要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呜呜呜...”
李啸岚松开他的衣领,韩百川顿地摔坐在凳上。
李啸岚弯腰捡起那份卷宗,放到桌面:“《强国必先富民志》的原本,一直被言阁老收在家中藏书阁。”
韩百川缓缓抬头,不敢置信地抖着手触碰在上。
李啸岚将茶杯塞到他手中,目光像一铸铁般坚定地凝着他,就如从前无数次李琲坚定与他对视一样。
李啸岚说:“你的策论不可笑,你的赤子之心更弥足珍贵!你说你是野草,但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朝廷疲敝,诸军如虎,危急存亡之秋,正正是需要你这样的忠臣良将来将大厦堆扶。你口中所说集团浓云蔽日之下寒门根本没有出人头地之时,但如果连你们都放弃了,江上三州的灾民贫民还有谁可以来拯救?你的策论始终在台阁之中,你现在仍可以坚持你的初心良心。你现在包庇的是那些指示你的权贵,更加是北部三防的将士。你救的不仅仅是你自己,还是成千上万,想要将这个岌岌可危的皇朝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忠臣良将。”
“韩百川...告诉我,那三百万粮饷,到底在哪儿?到底是谁?”
韩百川握住茶杯的手一直在剧烈地颤抖,天崩地裂之间好像一场冰雨将他浇醒在睡梦里。
他抿了口茶润了润唇,惊恐地抬眸望着李啸岚,像落水之人像浮木伸手。
李啸岚点点头。
韩百川:“铎州...那批军饷是入了铎州地界之后丢的...”
李啸岚握住他手腕:“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那是军将的力量,缓缓注入韩百川那只握笔的手。
韩百川踌躇片刻:“萧...”
他话没说完,审讯室的门忽然被从外打开,韩百川惊弓之鸟被吓了一跳,茶杯唰地拖手落在桌面,茶水洒了一桌。
一阵药苦瞬间渗入审讯室,李啸岚缓缓转身盯着进来的段潇。
段潇身着经历司经历的常服,平日里挂腰牌的地方,正耀眼地别着一支金步摇。
韩百川一见那步摇顿时惊恐地站起身,目光死死盯着,不停地往后退开。
李啸岚狐疑盯着段潇:“段大人怎么来了?”
段潇面无表情:“听说嫌犯韩百川被逮捕入狱三日仍未有下文,此案涉及皇子之死,司礼监关心案情,故遣下官来看看。世子不必在意,下官只是在旁聆讯,定不会打扰世子审讯。”
怎料他话音刚落,不等李啸岚回神,韩百川忽然发疯似的拿起笔在李啸岚方才那张供词上写下了些什么同时画了押。
李啸岚一看他那行字瞬间厉色起来:“韩百川你在干什么!?”
韩百川哭嚎道:“没有别人...没有...就是我...就是我贪了那批军饷,三百万军饷都是我贪的!没有别人指示,没有!就是我起了贪念!这么些年了我矜矜业业却还是家徒四壁...朝廷拖欠我的俸禄四年有余!我的夫人临产,我上有高堂下有家室...我没钱了,我只能偷了...我有罪,都是我...我该死!”
他话音一落,猛地朝墙上撞去,血在墙上炸开。
韩百川倒地后,双眼一直没有合上。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
李啸岚和段潇亲眼望着韩百川倒在血泊里,李啸岚转头望向段潇。
李啸岚的声音压抑着愤怒,像用冰水浇灌了迸溅的熔浆,最后变成了坚不可摧的钢铁。
他说:“你,在,干,什,么?”
哇好长一章,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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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放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