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经不起细想。
北泗轻车就熟,对东西位置了若指掌。
池栖雁觉出不对,这个竹屋不会是……北玄商的吧?
他眉头一抖,住进这竹屋他从来没仔细打量过,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先从书桌仔细看起,桌面干净整洁,打开抽屉,几叠纸堆在一起。
几张宣纸上染着墨迹,那几行字撇捺勾画,顿挫抑扬与北泗笔迹相差无二。
池栖雁手摹过那些字,字迹已干透,写完有段时间了。
他说呢,怎么刚住进这竹屋就嗅到北泗的味道,原以为是思念太甚出现错觉,没曾想啊……这屋子就是北泗的!
他深吸口气,只为平缓心绪,不料将那气息全吸了进来,在鼻腔蔓延,占据他的大脑,搅得半分安宁也无。
池栖雁屏气,静不下心,站哪都不自在。
指尖捏着的宣纸处,好似还残留着温热触感。
隔着时空,与某个人触碰着。
分明离开了北泗,却还是处处有他的身影。
逃哪也不是,这究竟是谁想的,把这地方给他住?
他捏纸的手不自觉加重,不料浑身一疼,这一用力牵动了肩胛骨的伤口,思绪瞬间被拉回。
池栖雁迷茫地按了下伤口,波浪般层层阵痛。
这是北玄商留下的,也就是北泗。
对方无比憎恨他,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他当务之急应该是治伤,否则被发现了怎么办,奈何他兜子比脸还干净,这剑伤不同一般,他强大的愈合能力现在还没有修复好伤口。
他早该有所了解,毕竟不是第一次在北泗手下受伤了。
迟钝的脑子稍稍思索,就想起解琼颖曾给过他的药,就是不知道好不好使。
他坐到凳子上,剥下一半衣襟,血已凝固,皮肉粘连着衣服,每一次轻微牵扯都将撕扯脆弱的伤口。
池栖雁面不改色,手往下一用劲,硬生生剥离开!
伤口触目惊心!
这剑洞穿胸膛,翻出沾着暗红色血液的肌肉,中间凹陷,如汩汩冒出的温泉眼,几缕新鲜血液流出,滑过肿胀的肌肉。
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池栖雁撬开瓶盖,没什么技巧,往伤口上硬撒,药粉飘得到处都是。
他努力对准,可还是笨手笨脚,眉眼弯出点委屈。
每次受了点伤,北泗比他还焦急,牵着他为他检查伤口,认真地撒上药粉,时不时轻吹着,问他疼不疼。
他有时便故意撇眉叫唤着疼,非得从北泗那讨得个吻才道不疼。
现在,真疼了,却半分儿也不敢让北泗知道。
他胡乱撒完一通就撒手不管了,盯着这剑伤不免想到“最后一次”见到北玄商的时候。
他这个人的的确确没有感情,可在那之后就有了。
这情丝池让他生了七情六欲,爱恨嗔痴。
坤撼宗召开琼澜宴,群英荟萃,秘密进行,共商一同讨伐邪物之事。
这邪物杀孽深重,灭了数个宗门小派,搅得修真界人人不安。
池栖雁取了一人性命取而代之,混进琼澜宴,为了完成那个人的任务。
开宴席的地方高山流水,玉质小桌几摆在身前,池栖雁默默喝着盏中茶,视线却放在坐在松正阳左下方的人,那人脊背挺直,俊眉朗目,拂袖斟茶的姿态赏心悦目。
他瞧了几眼,不经意与对方对上视线,对方淡淡地移开眼,转而看向别处,似乎只是随便一瞥。
池栖雁听过见过此人,可从未正面交手过,而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此人。
听着宴席上众人对他的大声讨伐,池栖雁无趣地拨了拨茶盖,就听上方北玄商淡声道:“这等邪物,遇之必杀。”
池栖雁低声一笑,抬袖直直甩出茶盏,击向朝他而来的利剑,清脆碎裂声在宴中乍响。
那把剑被他击歪了准头,在它再刺来前,池栖雁跳身离开原位,身形诡谲,闪现至北玄商身后。
此人,早就发现他了。
池栖雁甩出鞭子,眼前人身后长脑袋了似的后仰身子,扯住他的长袖,借力翻身而起,两指一并,长剑瞬间回手。
叮叮当当,一片响!
桌上碟子皆被掀飞了出去,他一甩鞭子,那些东西皆被捞住甩向北玄商!
北玄商一压眉,灵气震开物什,降下威压,宛若暗沉沉的天,压得人透不上气。
暗红色的邪气从池栖雁身体里跑出来,与北泗硬刚,其他人想下手却被暗红色雾气迷住眼,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这挡住只是一时半会儿,他原想暗地杀了北泗,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一交手,他便知道这任务恐是有点棘手,再对上这些人,恐怕胜算不大。
他当下做出判断,转移阵地。
辫子甩得虎虎生威,他一鞭子下去,北玄商抬剑格挡。
他就势控制鞭子紧紧缠住剑,一抽,竟轻松抽出,他觉出不对,当即闪身避开。
眼前突然现出北玄商的脸,那双深邃眸子盯着他,下秒对方蓄满灵气的一掌直击而来,腹部猛一抽痛!
他忙封气堵住灵气乱窜,唯有腹部痉挛,揪成一团。
幸得躲开及时,不然击中的就是心脏!
不过,哪有人碰了他能轻而易举撤退?
邪气灵活爬上北玄商的手,如毒蛇般缠绕而上,准备注入剧毒。
北玄商眉一凝,后退数步,掐诀闭住脉络。
手一抬,剑挣脱鞭子,乖乖回到手心,刺向池栖雁,不待其反应,下一剑已如影随形击来!
池栖雁步步后退像是被对方唬住,可离开人群数步后,立即反击。
龙骨鞭原先是光溜的长条,他一抖,现出倒刺,形貌如抽出的脊椎骨,边缘锋锐尖人。
他使鞭子的技术炉火纯青,当下便甩去,大地被砸出深深烙印,碎成数块,鞭尖直指北玄商。
空气中浮出数片青色花瓣,带着浅香味,如暗器般突然从各处刺来。
池栖雁堪堪躲过锋利的花瓣,想起什么,屏住呼吸。
北玄商手中的剑叫清莲,能化出无数莲花,这些花瓣便是莲花瓣,自带的清香能扰人心神。
人极易被明显的攻击吸去注意力,而忽略暗地里的威胁。
池栖雁一时不察,还是吸了点进来,忽感一阵眩晕。
清莲剑尖化作一点寒星,池栖雁只来得及稍偏身子,避开要害。
肩胛骨被一剑洞穿!
不愧是第一宗门首席弟子,有点本事在身上,他不敢掉以轻心。
二人针尖对麦芒,竟不知不觉打到水池上。
池栖雁衣裳破败,北泗也好不到哪去,伤痕累累。
池栖雁盯着清莲,鞭子看似甩向北泗,关键时刻一卷,绞紧那柄剑,欲折碎它!
本命武器一旦毁灭,主人定受反噬,北玄商必然元气大伤,接下来的事儿就简单多了。
他的龙骨鞭坚固无比,卷起千斤万两的重量也不会让它磨损分毫,这世上怕是没有任何东西能让它破损。
可对上北玄商,他心中有点没底。
这攻势来势汹汹,北玄商收拢了莲花瓣,专注于此。
这是一场豪赌!
清莲与龙骨鞭相互胶着,愈缠愈紧,池栖雁胸腔难以呼吸,喉咙含血。
“咔嚓”!
清莲剑从剑尖开始浮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急速扩展,蔓延了整个剑身。
池栖雁面色却不轻松,龙骨鞭纹路多样,外人看不出裂痕,他可清楚地知道龙骨鞭撑不了太久,端看二者谁能坚持更久。
忽然,整柄长剑崩碎成无数细小碎片,没下落反而朝池栖雁过来!
这人,够狠!
居然自己催内力震碎!
池栖雁左右无处可避,下意识仰倒,后背触感冰凉,是水。
就算是掉下去,他也必须得拉北玄商下水,几乎是不需要思索,鞭子就勾住对方的腰一并拉下!
鞭子承受不住,节节崩碎!
残骸纷纷扬扬落进池子。
池栖雁吐出口鲜血,身子彻底陷入水中,池水争先恐后涌进鼻腔,头上传来“扑通”落水声,是北玄商。
池栖雁试图往上游,大脑顿感昏昏沉沉,眼皮子开始打架,一切事物变得模糊不清,蒙着一层面纱。
他深觉不妙,不应该!他打斗的时候何曾晕过?
挥着双手努力上游,幅度却慢慢变小,好想好想睡觉。
连挣扎的念头都变浅,最终消失殆尽,上下眼睫终于合在一起。
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抽离出来,冰冷的池水不知怎地暖和起来。
池栖雁感觉自己做了很久很久的梦,但梦的内容是黑色的。
再睁开眼时,周围环境一片陌生,他浑身湿透,躺在水边,他推断他应该是被水冲上岸的。
他打量了圈,树木林立,偶有几声“嘎嘎”叫声,循声看去,是几只雁落栖在浅水边,头颈呈黑,腹部白毛,它们啄食着水中鱼儿。
环境应该安全。
池栖雁便打算看看身体是否出现异样,不然怎会莫名其妙昏睡。
在探到丹田处时,他神情错愕,噬魂咒不见了?!
他将全身上下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反复确认,却始终没找到噬魂咒的踪影。
心脏微微加快跳动。
这意味着,他摆脱了那个人的控制!
忽然,他捂住心口,拧着眉毛,眸中透出茫然,似乎在思考什么天大的难事。
为什么他会有情绪?
什么东西在他的血脉里横冲直撞,害他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一个简单动作,却引起全身疼痛,洁白衣裳被染红,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些疼痛让他很不喜,而罪魁祸首就是北玄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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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