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京知衍悄悄送回国公府,云翳才堪堪放下心。
回到侯府,他斜倚在矮榻上,正仔细读着一张轩州密报。
窗外忽传来三声极轻微的鸟叫。
云翳眸光一闪,坐直身子:“进来。”
一道黑影闪身而入,正是负责监视偏院的青刃军暗卫首领,何朋霜。他单膝跪地,疾言道:“侯爷,子时刚过,偏院有异动!摄政王府派来的婢女和仆役,突然间像中邪似的!皆是神志不清,状若癫狂!属下派了人制住他们,却反被他们抓伤,力气大得惊人!没有侯爷的命令,属下不敢伤其性命!”
云翳惊诧起身:“还有这等事?”
何朋霜答道:“属下看得真切,偏院有暗卫把守,绝无旁人进过。他们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偏院已经被侯府里的青刃军围了两层。
李迨派来的其中一名男仆役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抠抓着粗粝的砖石墙面,十指血肉模糊,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哀嚎声。另一人则在原地不停地转圈,面色涨得紫红。
更有甚者,以头猛烈撞击着房中木柱,额际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混着木屑淋漓而下,染红了半张脸和胸前的衣襟。他却恍若未觉,眼中只有一片癫狂的虚无,只知重复着动作,直至身体猛地一软,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重重栽倒,便再无动静。
三女婢亦是凄惨。申椒已然双目紧闭着昏厥在地,气息奄奄。薜荔被两名魁梧暗卫死死反剪双臂按在地上,她兀自挣扎不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嘴角涎液混着血丝不断滴落,竟不顾一切地扭动着脖颈,发狠欲去撕咬制伏着她手腕的皮肉!
而被压制在最内侧的琼枝,虽肢体未剧烈挣扎,却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穿透虚空,不知望向何处。嘴唇却以一种近乎痉挛地飞快开合,吐出断断续续的诅咒:
“……该死…都该死…皇宫里那个…才是最该死的…凭什么?…你们斗你们的法…凭什么拿我们这些蝼蚁的命去填?!…我的爹爹阿娘……都在他手里啊…我不想…我从来不想杀人的!”
云翳负手伫立在院门,听着这些疯言痴语之下的真相,将院内这血腥诡异的疯狂景象尽收眼底。
这些所谓的“仆役婢女”,根本不是什么寻常眼线,而是李迨精心培养、用至亲性命牢牢操控的死士!他们被送入这侯府,只待时机成熟,便会给他致命一击!
而如今这般集体突发癔症,疯癫自毁,又是为何?
就在此时,那名原本以头撞柱、已然晕厥过去的仆役,竟猛地抽搐几下,又挣扎着醒转过来!他恰好听到了琼枝那一声“皇宫里的”,仿佛被彻底刺中了最后一丝神智!
“皇宫!对!皇宫——!”他双目瞬间赤红如血,如同濒死的困兽,发出一声绝望的咆哮!一股骇人的巨力竟从他瘦弱的躯壳中爆发出来,猛地挣开了原本死死按住他的两名暗卫!
鲍古穹肌肉贲张,豹眼圆睁,下意识便要扑上擒拿。
“慢!”却被一旁的云翳使了个眼色,遂未有动作。
“皇宫!对!皇宫!”
那仆役状若疯魔,不管不顾地撞开一切试图阻拦的障碍,踉跄着冲出偏院,口中歇斯底里地狂喊着,“是你害了我全家……视人命如草芥!猪狗不如的东西——!我要告御状!告御状!皇上!皇上为我做主啊——!”
所有暗卫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住,下意识地欲全力阻拦,目光齐齐投向云翳,等待他的指令下发。
凤眸中锐光闪过,不如将计就计!
云翳当即立断,对何朋霜疾声道:“不必死拦!让他出去!派两个身手最好的跟着。”
两条黑影闪身掠出,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名直冲皇城方向而去的疯癫仆役。
寒关侯府所在的区域本就临近皇城,但深夜的街道空旷无人。疯狂哭嚎瞬间打破夜的宁静,远远传开。他一路跌跌撞撞,逢人便嘶喊:“李迨害我”、“摄政王杀人如麻”,“我要告御状!”。引得零星几家胆大的百姓推开窗缝窥探,又惊恐地迅速关上。
果然,未等那仆役接近皇城宫门,甚至还未踏入守卫的警戒范围,一队原本在附近巡夜的巡城卫已出现。
“何方狂徒?!竟敢深夜惊扰皇城!拿下!” 为首的对正厉声喝道。巡城卫一拥而上。那仆役虽力大疯狂,却终究神志不清,只是凭本能挥臂格挡,口中依旧不住哭骂李迨。
队正眼中凶光一闪,趁其不备,将手中长戟猛地一刺!
仆役的哭骂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长戟锋利的侧刃精准地划开了他的咽喉,鲜血喷射而出,在清冷的月光下触目惊心。
他踉跄几步,双眼仍死死瞪着皇宫的方向,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于重重倒地,抽搐几下后便再无声息。
巡城卫面无表情地拖起尚带余温的尸体,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两名青刃暗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互相对视一眼,身影悄然隐没,回去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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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接下来该如何?”何朋霜低声请示。
偏院里,剩下的那些疯癫之人仍在闹腾,只是动静渐弱。
“闹出这么大动静,死了人,还是有疯人冲撞皇城,被巡城卫所杀……呵。”云翳冷笑一声,“李老狗那边很快便会得到消息。用不着我们发愁!”
“朋霜,务必将偏院彻底封锁,任何人不准进出。对外便称,王府所赐仆役突发恶疾,恐是时疫,为防蔓延,已全部隔离。”
“是!”何朋霜领命。
“豹子。”云翳唤鲍古穹:“立刻去请太医院的人来,越多越好,动静闹得越大越好。就说是本侯忧心陛下和摄政王安危,生怕这‘恶疾’传染,太医院可一定要把顾好皇上和摄政王尊体安康。”
鲍古穹咧嘴道:“好嘞!”
不多时,太医院的潘御医带着数名睡眼惺忪、惊魂未定的医士,被鲍古穹那大嗓门一路“护送”着,几乎是半押半带到了侯府门前。火把通明,人声嘈杂,沿途宅院纷纷亮灯,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鲍古穹在门外吼得震天响,几乎吼醒了整条街道:“开门!快开门!太医院的潘大人奉寒关侯急令,前来诊治恶疾!”
云翳早已换上一身略显仓促的常服,迎至门前,面色凝重地对着御医拱手:“深更半夜,劳动潘大人与诸位医士,云翳惶恐之至,感激不尽!只因府中摄政王恩赐的仆役婢女忽发急症,状若疯魔,情状诡异骇人!云翳深受皇恩,唯恐此乃凶险恶疫,一旦蔓延宫禁,危及陛下与摄政王万金之体,云翳万死难赎!故特恳请各位大人不辞辛劳,务必详加查验!若确系时疫,请速速上报,严加防控以保圣驾与王爷安康无恙!”
潘御医硬着头皮,在青刃军“护卫”下靠近那如同鬼蜮的偏院。隔着门缝窗隙,里面传出的怪异嘶鸣、撞击声,以及那清晰可闻的“李迨”、“害我全家”、“不得不杀人”的呓语诅咒,让潘御医和众医士瞬间面如土色,双腿发软。
这……这哪里是时疫?这分明是泼天的麻烦!
潘御医眼前发黑着几乎瘫软,被云翳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潘大人!您看此疾……可凶险?可能过人?陛下与王爷那边……”
潘御医嘴唇哆嗦,半晌才挤出声音:“侯、侯爷,此症……此症诡异,下官需即刻回太医院,禀报商议!方能……方能定夺!”他只想立刻逃离这是非诡谲之地。
云翳眉头紧锁,忧色更重,连连点头:“正当如此!正当如此!有劳潘大人费心!此事关乎天家安危,社稷稳定,务必请太医院详查,以安圣心!豹子,好好护送潘大人和诸位医士回去!务必确保各位大人一路平安!”
鲍古穹声如洪钟,答道:“侯爷放心!”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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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魇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