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后蓝 第2章 眼睛

这理发师漂亮得扎眼，可她的目光更扎眼，毫不掩饰地盯着陈微时，这让宋亦心有些不悦，刚要开口，就见对方略有些失神地轻声叫道：“……姐姐？” ·

宋亦心微愣，看向身后的陈微时：“……你们认识？”

一瞬间的沉默，气氛莫名凝滞，就连里面的电吹风也应景地停了下来，只剩音响还在播放着一首叫做《喜欢你》的老歌。

“我喜欢这样，跟着你，随便你带我，到哪里……”

“我们走吧。”陈微时看都不看那理发师一眼，侧头跟宋亦心说道，“我不认识她。”

宋亦心愣了两秒钟——她可不是什么小女孩，陈微时又不擅长骗人，只要长了眼睛就能看出，这两人绝对是认识的。

但她还是很识趣地跟在了陈微时后面，没再多问什么。

走了几步，见陈微时脸色仍不太好，宋亦心这才贴心提议：“要不我们改天再去逛街吧，你好像不太舒服。”

她话音未落，陈微时就立刻平静地否认了：“不碍事，就是刚才被空调吹了一下而已。”

后面不远处的“丝念工作室”里，温旎站在门口，看着外面远去的那两道身影，修长手指紧攥着门把手。

直到下一个顾客要进门，旁边的前台唐菱过来喊了她一声：“温温！怎么啦？怎么发呆了？”

温旎回过神来，勉强扯了下唇角，故作无事：“哦，有点累。”

唐菱笑了：“那可不，能不累嘛，每天这么多人排队预约，十个有五个点名要约你，哎，”她指了指门外，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两个大美女怎么没进来？尤其是左边那个穿白裙子的，好瘦好美，好有古典气质，我还以为是哪个网红呢。”

温旎浓黑眼睫颤抖了下，低头无意识摆弄着工装裤侧袋的剪刀，没说话。

三年多没见了，陈微时似乎变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她并非一眼惊艳的长相，鹅蛋脸纤秀，眉眼鼻唇宛如工笔描就，明明是北方人，却如江南水墨般淡雅。

长相和当年倒是没什么区别，只是气质似乎变了不少。

跟从前相比，似乎更从容淡然了。

这三年，她过得怎么样？

她销声匿迹了三年，这期间，网上只能找到她的一些旧新闻。

唐菱伸出五指在温旎眼前晃了晃：“哎？”她有些狐疑，“你真的没事吧，感觉你好不对劲啊。生病了？”

温旎把剪刀塞回去，半开玩笑地说道：“没有啦！你少来咒我了。”

她笑和不笑差别很大——不笑时眉眼稍微有些上扬，看上去高冷极了，笑时眉眼弯弯，尤其是那双眼睛，瞳仁又黑又大，像汪着一潭清泉似的水汪汪，让人不觉就想亲近和怜爱。

见她恢复了常态，唐菱顿感轻松：“哎呀，没事就好啦。对了，”她压低声音，像往常一样开始蛐蛐杨睿，“要是杨睿走了，说不定你就能升店长。你说他哪里有多厉害了？我看你就蛮好，你在这里剪头发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嘞！”

唐菱说了一大堆，温旎都没听进脑子里，嗯啊答应了几句，就去里面剪头发了。

当年温旎从没想过，自己以后会在理发师这条路上走这么远，曾经发誓要远离的职业，此时竟然已经成了她的立身之本。

世事就是如此无常，当年的她也同样没想过，竟然会有这么一天，陈微时对她避如蛇蝎，冷漠得像从来都不认识。

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难以接受。

曾经……陈微时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她的人。

“……妈妈不在你身边，你也得好好疼爱自己，就算忙着写稿也要记得吃饭，知道吗？”

和宋亦心逛街回来已经时近黄昏，陈微时坐在飘窗边缘，耳机里传来母亲徐若华絮絮的关切。

徐若华执教于老家凌城的市重点高中，去年刚退休，便搬来京城和陈微时同住，照顾陈微时的饮食起居。

家里就陈微时这一个女儿，自小又是人人称羡的“天才”，徐若华对她是关爱又骄傲。

“上次去苏城住了半年，就瘦了好几斤回来，”徐若华不满地说道，“那边的东西你吃不惯，这次干脆早点回来，别多留了。”

“知道了妈，等工作结束我马上回去。”陈微时有些无奈地温声说道，“我都三十一岁了，早就学会照顾自己了，您放心吧。”

挂了电话，陈微时才发现外面天色又阴沉下来，空气慢慢濡湿，结成一张细密的网，雨雾只离开了半天，就重新包裹住了这个城市。

潮湿的风涌进来，丝丝缕缕地掀动着陈微时的发丝，绵绵似乎也察觉到了天气的变化，从地板一跃而上钻进了陈微时怀里。

三年前的那天，她也是这样坐在飘窗前，只是当时还没有绵绵，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这套小房子里。

那时，她正处于人生的低谷期。

被称为“天才女作家”的陈微时，二十二岁便凭借一本《月亮是夜晚的开口》斩获当年度最佳小说奖，二十五岁又写出了女性主义小说《百年身》，甚至引起了主流文坛的震动。

她以轻灵简朴的文风和犀利独到的见解著称，然而在二十八岁这一年，《雾港》的热度还没过去，她的才华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无论如何都写不出任何东西了。

一个从未失败过的年轻作家，第一次对自己最引以为傲的能力产生了质疑。在京城焦虑了整整半年后，她在编辑许叶的建议下，计划独自去素以山水养人著称的苏城休养。

徐若华对此非常反对。她从小就是天之骄女，又是年少成名，徐若华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即便是在京城独居的这几年，也有专门帮忙做饭的阿姨，买房装修这种事是徐若华趁暑假一手操办，陈微时平时除了看书、写作、画画，几乎不怎么出门，自理能力着实不佳，加上性格又单纯温柔，甚至称得上不谙世事，徐若华对她独自一人去苏城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陈微时向来很听妈妈的话，但那次不知为何，她还是难得地说服了徐若华，一个人出发来到了苏城。

来苏城的前两个月还算充实，她第一次体验了一个人租房、一个人买房，前前后后虽然有不少磕绊，也踩了不少坑，但总归是把自己安置了下来。

苏城的气候和景致让她很是喜欢，所以才买了这个二手小房子。然而两个月过去，她一个人住着，写又写不出，难免又陷入了焦虑之中，每天都吃不下睡不好，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偏偏这时，《雾港》迎来了又一轮的销售高峰，许叶不得已催她写了一些特签，然后又有些为难地说，出版社那边想组织一场个人签售会，为了迁就她地点可以定在海城。

许叶作为她几年来的编辑，对她的性格很熟悉，加上又知道她最近状态不好，都尽量考虑她的情况，这次也是《雾港》销量实在喜人，主任那边催得急，才试探性地打电话来问问。

陈微时当时坐在飘窗上，听到许叶言辞切切几近恳求，整个人都紧张起来：“我……”

她最怕有人求她，求她就一定是她不想做的事，而她又不知道如何拒绝。

许叶那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低声下气了：“微时啊，这次我是真没办法才找你，你看，这场签售会对咱们任何一方来说，都是有好处的，要不你再考虑一下，行吗？这是你第一次办个人签售，书粉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许叶不说还好，一说书粉，陈微时便更加紧张了——那不是普通的陌生人，而是阅读过她的书的人啊，对她来说，写作就像精神意义上的赤身行走，她情愿大家在精神上进行交流，真正线下见面她会很尴尬的。

“那个……”她情急之下说道，“许叶，我……有点事要出去。”

许叶在那边有点懵：“……什么事这么急？”

“我……”陈微时细长手指紧攥着手机，想了两秒钟，“我要去剪头发，很急。”

许叶：“……”

对面的沉默让陈微时愧疚不已——许叶一直对她很好，而她在有些方面却真的无法做到配合。

慌乱中，她不小心按了挂断，还没来得及打回去解释，许叶便已经发来了微信：“算了算了，没事的，我能理解，你好好休息吧。”

陈微时低头看着那行字，心情反而更沉重了几分。

她现在也真是学坏了，会跟许叶找借口了。

不过，也不全算借口，今天她真打算去剪头发。

小区西门那里有一家装修很不错的理发店，按照她自己的习惯，剪头发这种小事自然不必大老远跑别处去，能就近解决就最好了。

外面仍是一片茫茫雨雾，这一下雨不知道几天才停，陈微时也无所谓雨水不便了，换了衣服拿伞出门。

雨丝随着风飘来荡去，打伞也难免沾湿了衣角。陈微时在那家叫做“上头事务所”的理发店前停下，借屋檐收了伞，低头轻拍着衣襟上的雨滴。

“欢迎光临，请问剪发还是烫染？”一道清澈但又没什么感情的声音响起。

陈微时抬头，就见一个女孩正为她打开着门，一张年轻的脸上挂着工作时才会有的微笑，只是那双眉眼弯弯的，像汪了泉水般亮晶晶，因此哪怕笑容和问候有些敷衍，也令人无法生出恶感。

陈微时向来不喜和别人对视，但那一刻，她的目光不由在那汪亮晶晶上停留了两秒钟。

这几天处理了一下封面以及其他的一些杂事，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感谢小可爱们的鼓励和支持，我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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