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的J 第6章 六

邓樾走后，二氧化碳室的门开了一条缝，没人堵上，细碎的冰从地板上蔓延出去一厘米，察觉到不对劲的右舷执行长如同一匹狼，敏锐地嗅到了事故气息，及时赶到，救下了他奄奄一息的盟友。

封凌再次睁眼的时候，右舷执行长向他汇报了查探到的情报：“这是上浮期的第三天，你现在身处左舷船艏，上浮期倒计时还有两个小时结束，那个左舷新人欺骗埋伏了你忠诚的朋友们，你的朋友们察觉到后很愤怒，他们激战了一天，最后你的朋友们失败了，两男两女，是熟悉面孔。他解放了整个左舷，他不知道你还活着，现在待在左舷总闸门，等着我过去，想让我和他握手言和。”

封凌的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炉，他的意识像一个动态存储器，功耗很小，右舷执行长的话仿佛是一个字一个字塞进他的脑袋，让他短暂性地记住了他说的那段话。

他没有朋友。

但他知道自己失去了谁。

死里逃生的人卸去了他的冷硬无情，坐起身，平静又虚弱地问：“你还不过去吗？”

——你还不过去吗？握手言和不是你想要的吗？

迟再摇头惋惜道：“那个左舷新人的想法和我类似，但是他比我极端。如果没有你，我跟他这样的人在潜船上，只会让潜船陷入另一种极端。”

“而且，”迟再笑着说，“封执行长，我有没有说过，我想要握手言和的人是你？”

“……”

封凌说：“你还不回右舷？”

倒计时两个小时还在左舷晃悠的右舷执行长说：“封执行长，你忘了吗？我们的约定是登上甲板——Ⅲ型炸弹带了吗？”

封凌缓缓点头。

“其实我们还有一个选项——带着仅有的武器给你的朋友们报仇，”迟再打开了放在一旁的合成肉罐头，把大肉块分成小肉块，“虽然我们只有两个人，你又负伤了，但是请你相信我，两年来在你的磨练下，我有足够的能力与之一战。如果与那个新人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战斗，最后赢的会是我们。”

一块肉递到了封凌眼前。

两个选项也递到了封凌眼前。

选项A：季昇、江漾，另外两个“朋友”——他猜是“冲积扇”第三层的刘玥和第五层的陈茨。

选项B：甲板。

一个代表着他身为左舷执行长时的职责，是他身为左舷执行长的立场：他要保护这些人，保护着他们活下去，活下去，不知道可以活多久，但或许有一天能够带着他们走出潜船。他所杀掉的那些人，都是不稳定的干扰因素。一开始，他也会在开枪的时候犹豫，不管是对右舷船员还是左舷船员；后来，他始终让自己的思想像钢铁一样不轻易动摇，杀掉右舷的人，让自己的船员活下去，杀掉不稳定的左舷船员，让更多的船员活下去。

这是他存在的价值。

一个是他无意间违反规定在潜行期游荡探寻到的秘密，关于他是谁，关于他为什么在这里，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关于他这么做有什么用。这些未知的问题，关乎到他是否能够一直坚定地射杀那些人、保护那些人。这个世界的真相、未知的领域，关乎到他是否能一直对抗自我价值的消逝。

这是他存在的意义。

十分钟后，已经被剥夺身份的左舷执行长说：“上甲板。”

迟再对他微笑。

——不管他做出什么选择，迟再都会对他微笑。

倒计时一个小时四十五分钟，他们走出船艏。

倒计时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前左舷执行长远远地看见了那四个朋友，身份与他猜的分毫不差。

倒计时一个小时十九分钟，前左舷执行长和右舷执行长开始逃脱邓执行长的赶尽杀绝。

倒计时三十五分钟，他们摆脱追杀。

倒计时三十一分钟，他们来到中型集装箱货仓。

二十九分钟，Ⅲ型炸弹炸开了货仓顶端和挡板。

二十七分钟，他们相互扶持来到了挡板上的空间。

一滴水穿过封凌的睫毛，落在了他的脸上，些许冰凉，却比气化的二氧化碳温暖得多，他抬头看到一条天花板的接缝。这条接缝缓缓漏着水，两头漏出来的水汇聚到中间，最后水表面张力无法承重，从顶上坠落。上一滴已经落在了封凌脸上，下一滴要汇聚很久才会落下来。

然后他的视线就被舷窗吸引了。

迟再登上来就看见了舷窗，走过去，眼里有惊喜，有痴迷。封凌也走到他一旁，两张脸一左一右地映在舷窗上。

这里的舷窗外也是黑的，但是他们还看到了贴在舷窗外侧的水流。水流的方向有些凌乱，但总体都是往一个方向流。舷窗上的水痕表明了一个事实：他们来到了水面以上，外面在下大雨，潜船在高速前行或者逆风前行。

封凌收回视线，打量这个空间，寻找出路，迟再也来帮忙一起找路。

最后他们看着一面墙上的大片水渍，顺着这片水渍的源头向上看，看到了另一条漏水的缝，比接缝宽。Ⅲ型炸弹的爆炸使得这一层的钢架天花板也受到了影响，一侧的板面从它原有的结构上脱落了。

封凌的右手动不了，由迟再竭尽全力把这条缝开得再大一点。

封凌给了他Ⅱ型匕首，翻下挡板，从爆炸的废墟里找到顺手的残骸，艰难地回到夹层，又给了迟再撬开板面的工具。

迟再大汗淋漓，因为要使用全身的力量打开这个不知道有多沉的天花板。

封凌同样流着汗，因为倒计时只剩四分钟了。

三分钟。

两分三十秒。

两分钟。

一分三十秒。

一分十五秒。

天花板哗啦地开了，积水哗啦地流下来。

迟再把封凌拉上去，一起踏上潜船的水手长工作间，但船里没有水手。整个工作间很湿润，估计在潜行期一直处于被淹没状态。

二十一秒，他们在水手长工作间着陆，看到了楼梯，冲过去，飞速地沿着楼梯来到一扇门前，门拉不开。

十三秒，封凌掏出枪，交到迟再手中。

十一秒，迟再朝门锁开了三发子弹。

八秒，迟再踢开了门。

七秒，他们满怀期待地冲上甲板。

封凌永远沉着的脸在门打开的那一刻浮现了希望的光芒，在冲上甲板前，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嘴角。

狂风剧烈扰动着氧气，冲到封凌脸上，他仿佛呼吸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然后他看到了世界的真相。

什么也没有。

黑色的大海，波涛汹涌，无穷无尽；暴雨像海浪一样，从黑色的天上席卷而来。船身摇晃，令封凌感到恶心。

他听到了世界的真相。

真相说，什么都没有。

三，封凌跪在甲板上，暴雨像打在舷窗上一样打在他脸上，流向他的耳后。

二，他看向同样无措绝望的迟再，迟再也看过来。

一，封凌拿出匕首刺向自己。

零，迟再经过一秒的犹豫后从右边的甲板冲向封凌。

潜船守则之一：请在倒计时内回到自己的船舱。

鲜血四溅，死于腰斩。

左舷第九执行期，终止；右舷第十六执行期，终止。

上浮期结束，潜行期开启，最高权限已生效，特殊舱门已关闭，中央夹板已打开。

潜船入海，甲板上的尸体被海水托起，漂浮在黑乎乎的海中，碰到了障碍物，改变了方向，又碰到了障碍物，障碍物，障碍物。

到处都有障碍物。

原来是无数两具一模一样的尸体。

……

〈谢息〉

左舷最后一任执行长，也是潜船最后一任执行长，死在十二年前。

在他执政的四年里，左右舷之间禁止挑起战争，所有武器资源必须集中封锁，除此之外，尊重每一个人的自由，尊重每一个人的人性。然后食物不够，开始有人抢夺食物；水不够，开始有人抢夺水；抢夺药物，抢夺装饰品，抢夺玩具，抢夺女人，抢夺男人。

最后一任执行长花了一年半的时间平乱，然后死于一场无烟炭燃烧至死的谋杀。

十二年间，潜船没有左右舷，只有相互之间不断进行的厮杀，每一天都会迎来“断电”，几乎没有人可以活着超过三次上浮。

但是有一个人活了十二年，不，十六年。

一把匕首摔到谢息脚边，他捡起那把匕首，饱含感激、饱含敬仰地看着眼前并非真实存在的虚影，真切而兴奋，颤抖地喊道：“执行长。”

「你知道‘执行长’这个称呼是什么时候有的吗？不知道左舷有没有相传，但在我们右舷上，把那段过往记下来了——记得不是很详细，只有几句话，不过有总好过没有。据说在左右舷第一期执行长出现以前，潜船上没有首脑，每个人不仅要对抗对面的船舱，在自己的船舱也要各自为伍。据说那个时候武器还很充足，左右舷每天都血流成河，‘搅碎机’永远不会有空档。后来左舷定下了整个潜船的第一位执行长，右舷紧随其后效仿，这个传统就这么传下来了。」

自最后一任执行长死亡，历经十二年，潜船迎来了他的第一位执行长。

《潜船》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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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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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