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的J 第3章 三

“看样子睡着了……不过没关系，她睡得很沉——正式自我介绍一下，迟再，有幸见到封执行长。”右舷执行长一手拿水瓶，一手抬起问好。

回答他的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右舷执行长不紧不慢地说：“其实你以前也用枪指过我的额头，你还记得吗？”

手臂上的伤口在告诉封凌：开枪，立即开枪，现在就开枪杀死这个右舷执行长，那么右舷又将陷入山崩的绝境，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将被摧毁，他们所仰仗的一切，他们被风吹出来的火星，都将在一声枪响下化为尘埃；让他们知道这位新执行长带给他们的一切不过是泡沫，不过是一场回光返照的谎言，至此以后的很长时间，他们肯定会再次一蹶不振。

“咔——”

巨大的声响。

熄灯了。

在瞳孔熟悉环境光线之前，视野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左舷执行长不是百分之百确定那个右舷执行长的方位，然后那个右舷执行长的声音就从原处传来了：“天黑了，执行长——事实上，我认为我们需要一个机会，能够让我们心平气和促膝长谈的机会。”

封凌收起了枪——因为没有必要在黑夜带来的不确定性条件下浪费一颗子弹。但他不可能给这个叫“迟再”的执行长“机会”，那个意义不明的可笑的“机会”。

“嗒，嗒，嗒——”

右舷执行长走下了楼梯，嘴里同时道：“封执行长，我能向你发出邀请吗？邀请你下来聊聊天，顺便来看看我们右舷最可爱的孩子。”

瞳孔已经适应了光线，左舷执行长用沉默拒绝了右舷执行长。

但右舷执行长并不气馁，继续劝说：“我毫无恶意，执行长。你放心，我不可能打得过你，两年来，我每次都只能从你手里捡回一条小命——不过你应该不会记得我，那时对你来说我的名字和相貌并不重要。刚才一路走过来，看到了十几具我们右舷船员的遗体，我在想，或许某一天我会成为他们中的某一个；但如你所见，我的运气很好，能够在你的手中苟且偷生两年，不知道这种概率计算下来是多少。”

“如果你不相信我，不愿意下来，那我恳请你待在原地，听我胡言乱语一通。”这是右舷执行长最后的请求。

他走到集装箱后，把小女孩抱出来，坐在某个地方，让她睡得很安稳，说：“虽然在你听来可能是天方夜谭，但我认为我们可以放下干戈。”

确实是天方夜谭。

“首先，往你手臂上射击的那一枪没有恶意，我只是希望你能记住我。其次，我一向佩服你的手腕和能力，但是，我觉得你的统辖方式有问题。曾经，我没有恶意地潜入过左舷聚集舱，据我观察，你的船员们状态已经不太好了。你不许他们乱逛，无论是潜行期还是上浮期；也从不试着让他们放松一下，一直逼迫他们听你的话，让他们丧失了敏锐性和情绪表达——这是个危险的信号。我估计，你的船员们没有办法再像这样撑三年了。”

“不过我认为有解决方法，比如左舷和右舷不要再玩虎追鹿逃的游戏了。潜船守则：不要对敌人心软，不要背叛同伴。可是守则没有说，左舷和右舷一定是敌人，也没说左舷和右舷不能是同伴。”

这是个很理想化、很没有远见的想法。

妄想通过两个对立的阵营平分物资获得和平，但是他忽略了一个关键点：潜船上的物资不多且不会增多。

本就不够的物资平分下来更是紧缺，增大了每一个人的生存压力。人心欲壑难填，到头来还是会有争夺和反扑的风险。这种幼稚的、浪漫主义的、不顾全局的盲目尊重和求和，实在不是一个掌握最高权限的执行长该有的思维和判断。

确实是胡言乱语。

如果不会发生斗争，那么封凌不想留在这里耗费时间了。

正当他走的时候，楼下的右舷执行长又说道：“潜船还有一个隐藏的规定——禁止登上甲板。从来没人登上过甲板，封执行长，你想上去看看吗？”

功能靴停了一秒钟，然后继续离开。

“等上浮期一结束，下一个潜行期，闸门最高处，要不要一起上甲板？”

从始至终，右舷执行长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

“结算。”

“是，执行长。”

总闸门面板上依旧显示着本次上浮期投放在潜船的物资总量，季昇依旧拿着那本用了三年的笔记本。

“第九执行期，第七十九次上浮，共计获得物资：

“水，113.2千克，总占比56.60%，相对占比1.304；

合成肉，85.5千克，总占比54.11%，相对占比1.179；

Ⅰ型弹药，七发，总占比70.00%，相对占比2.333；

E型枪支，一把，总占比50.00%，相对占比1.000；

照明器，零个，总占比0.00%；

医药箱，一个，总占比100%；

无烟炭，2.6千克，总占比65.00%，相对占比1.857。

“‘冲积扇’策略奏效了，虽然不能恢复到原先1.500的水平，但是也能看出来右舷这次的反击并不是那么无懈可击，上次主要还是我们毫无防备，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真诡道，还得看我们执行长——是不是啊执行长？”

季昇看着恢复了一点的数据，疏通了一口气，还笑着对不苟言笑的封大执行长打趣，执行长没有回应他已经是最大的捧场了，他继续汇报物资损耗和库存。

“看来这位新右舷执行长之前是黔驴技穷了，实际不足为惧嘛。”汇报结束后，他收起纸笔，感慨了一下，然后豪爽地拍邓樾的肩，说：“你这新人运气是真的好，恭喜你，左舷还没有遇到艰难时期。”

封凌打开通道门，对季昇说：“E型枪和无烟炭按照A级物资进行管控。”

“遵命，执行长。”

回去路上，邓樾拉着季昇走在最后，问：“我们拿走了这么多物资，右舷的人怎么办？”

季昇一愣，说：“你忘了吗？潜船守则：不要对敌人心软。你只需要让自己活下去就行——虽然你身手不错，运气也不错，但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执行长是不可能让你去右舷执行任务的，这不是屈才了吗？”

邓樾沉默不语。

回到聚集舱，照例分配物资，没有人员伤亡，那就没有“熄灯期”，大家各做各的事，各发各的呆，偶尔相互说几句话。等大家都准备休息时，封凌从房间出来，打开了通道。

“执行长？”邓樾叫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左舷执行长要去哪里轮不到别人质问，除了邓樾以外的船员显然都懂得这个道理，他们不由得为这个礼貌又能干的新人倒吸一口气。不过左舷执行长似乎心情不差，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走出门，把通道关上了。

“可是，”邓樾对季昇道，“‘潜行期禁止在船舱游荡’——不是要遵守守则吗？”

季昇说：“执行长的事，那能叫‘游荡’吗？”

“游荡”的左舷执行长穿着外套，外套没有手兜，他依旧把手揣进裤兜，就真的像散步一样行走在船舱。这不是他第一次违背守则，不是他第一次在潜行期游荡，但是他竟然不知道那个右舷执行长所说的“闸门最高处”在哪里。

他来到了总闸门，此时门关着，四处封闭，头顶的天花板都是三米高，没有最高，封凌甚至尝试用型匕首对天花板的接缝进行破坏，但是犹如蚍蜉撼树，接缝只受到了表层损害。Ⅱ型匕首是A类物资，封凌把它收起来没再使用。

“闸门最高处”……

封凌忽然想起上次潜行期处理新人的时候，对面那扇打开的闸门。

于是左舷执行长按开了操纵面板，熟悉的风灌进来，他等了一阵，才从那个宽度适中的门缝中探出身。他的心头有一种失败屈辱的感觉，因为第九执行期以来，他竟然从来没有好好观察过这两扇巨大的闸门，而是被另一个人提醒后，才知道这里也可以成为路，这是对左舷执行长能力的质疑。现在，左舷执行长正在通过观察对面那扇镜像的门，来推知左舷闸门的情况。

门还要再开得大一些，这样才能碰到落脚点，然后借助那一部分的船体结构爬上三十米高的顶端。

调到最合适的门缝宽度后，左舷执行长站在边缘，看上去几乎就要坠下坑底了。他纵身翻跃，顺利达到落脚点，爬上了闸门。背后是猎猎狂风和等待他掉下去的尖刀，眼前是间距很大的可攀附点，手臂肌肉绷紧，为他的攀跃提供了安全可靠的保障。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又准又惊险，丝毫不停歇地直上闸门最高处。

雪豹一样的攀岩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