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送走陆玉之后,屋中只剩下杜松野和辛鹤覃,两人相看无言,还是对方率先向她告辞,她才醒过神来。
杜松野回到房中,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没有睡意。
当日的交谈以失败告终,辛鹤覃态度决绝,他觉得自己身份低微,前来杜府认亲已是攀上高枝,对仕途没有什么野心,只想平平淡淡过完一生。任是没皮没脸的陆玉好说歹说一番,最终还是没有回心转意。
唉……主角没有事业心,她的计划只能止步不前,这可如何是好?软磨硬泡行不通,威逼利诱更不可行。
想着想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杜松野睁眼到了天亮。新的一天到来,时刻提醒着她不久存于世的未来。
整宿未眠,她顶着两只浓重的黑眼圈,神思却十分清晰。
她不可能白白浪费这次重生的机会。既然那不知来源的光团已经告诉她命运如何走向,她必须抓紧一切可能翻身。
想通了一切,杜松野怒而拍响床褥坐了起来:“小绿,为我束发更衣。”
这边主仆刚换完衣服,准备插上头顶最后一根金簪时,屋外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响动。杜松野连妆都没来得及化,素面朝天,侧目望向大门。
“你们家主子还在睡吗?”
门外的丫鬟轻声细语道:“小姐已经醒了,正在梳妆中。”
“吱呀”一声,满室阳光洒落在在她身上,携带着些暖意进屋。
来人容貌姝丽,一弯细眉浮于眼上,显出几分轻佻的意味。她的口脂颜色鲜妍,反倒称得人肤如凝脂,美得不可方物。
身后跟着一群她的追求者,一波端茶倒水,另一波甜言蜜语,绿叶们一般簇拥着一朵花进门。那人朝外面抛了个如丝的媚眼,听着门外的吸气声,抱歉道:“接下来我有一些私事哦。”
杜松野一听那软绵绵的声音,本来心情不甚愉悦,更加没好气道:“吴佩慈,谁允许你不敲门就进来了?”
“是我礼数不周。”名为吴佩慈的女人关上门,笑眯眯地捏上她的肩,将搁在梳妆台上的金钗拾起,替她簪了上去,“怎的,一早上这么大的火气呀,和我说说,谁惹你生气了?”
杜松野听她这样一问,脸色更是难看,压低眉毛冷笑道:“你倒是过的滋润。”
她对上镜中杜松野的眼睛,仿佛丝毫未察觉她眸中冷意,仔细端详了一阵,拖着下巴思考:“唔.....好像还缺点什么。”
杜松野还在气头,容不得她糊弄过去,拆下发髻,将簪子拔了下来握在手中,任尖锐处抵着她的掌心厮磨,刮出一道道红痕。
她转身道:“老实交代,上次在我们家撒泼犯浑的野男人又是你哪一个情人?”
“呀,干嘛这么激动,手上都见血了。”吴佩慈眼疾手快,将她的手拿到掌心里裹上手帕,一边解释道,“那男人啊,是将军府的人,我家有生意要和他合作,便由我出面接洽,没想到生意谈成之后,他还紧咬着不放。我日日不在家,没想到竟找到你府上了。”
到现在杜松野还记得清清楚楚,他身宽体胖,长的獐头鼠目,眯起眼睛连缝都见不着,口水却止不住落地,端的比自己还像话本里的反派人物。倘若话本将此人作为插图,单单放在首页,定会有读者不忍卒读,弃之如敝履。
他满身酒气,大摇大摆地躺在杜府的门口,吃吃地呢喃着吴佩慈的名字。
杜松野当即黑脸,心想哪里来的滚哪去,预备叫仆人抬着他到吴府上认人。刚一靠近,那粗鄙之人指着她大喊道,你根本不是吴佩慈,她生的没有如此丑陋,快让我见见她。
“歪冬瓜枣还有脸说我丑八怪。”杜松野恨得手心痒痒,后悔当时扇的几个巴掌不够让他清醒,“他有眼疾为何不找大夫看看?”
杜松野也没忘记追责本人:“还有你,招惹来的都是什么人!”
吴佩慈接过丫鬟手上的化妆盒,挥手让小绿退下。这边轻轻在她脸上敷了层粉,从袖口掏出根玉簪,灵巧地帮杜松野挽了个发,低声哄道:“这不是来给你赔不是了。”
妆毕,她按住杜松野的头两侧,使了点力气转回去。
杜松野也是第一次施如此素净的粉黛。只见那原本略显寡淡的面容,在那碧簪的衬托下,大幅削弱了平日里凌厉锐敏的气势,显得她分外清娟和秀美,浑然变成与杜松野不沾半分关系的另一人。
吴佩慈点了点头,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胸有成竹道:“如何?”
“甚美。”杜松野看到镜中的自己,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怔了片刻,慢慢又恢复了如常的神情,嘲弄道,“但这根本不是我。”
“我杜松野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从来不知道温顺这两个字怎么写,又何必做这副打扮取悦别人。”
吴佩慈暗道不好,本想借着梳妆将玉簪送出,没想到反而触了她的霉头。但她身为吴氏商会的长女,早就对这种场面得心应手,于是顺着好友的话,面色不变地拍着马屁:“当然了,我们小野身份高贵,只怕别人急着讨你欢心,哪里需要你放低身段。”
闻言,杜松野见她又是赔笑,又是送礼,头上那根玉簪单看质地剔透无比,款式在京城的首饰铺前所未见,想必是专门请了吴家首饰铺的老师傅打造,可谓用心至极。
“说吧,找我何事?”
吴佩慈见她眉心舒展,心知她已不再计较自己之前过失,便舒了一口气道:“听苏迢迢说,前两日你和殿下在宫中吵了一架,昨日又与王家的小少爷起了冲突。她担心你,让我过来瞧瞧,你又是极喜逞强的性格,我着实也放心不下,带了一群人想同你寻欢作乐。”
杜松野伸手把玩手中的金钗,玩笑道:“她怎么不自己过来?”
“明知故问。”吴佩慈一点她眉心,娇嗔道,“前几日你在书院闹出那么大的事,在场的富家小姐公子们都看在眼里,有些闲言碎语流传。她身为你的好友,与你多有牵连,家中父母又管教严苛,自然不允许她与你多有接触。”
杜松野点破她尽量委婉的说辞,沉声道:“她被关禁闭了?”
吴佩慈叹了口气,道:“正是。”
杜松野笃定道:“苏迢迢回府前,同你见过面了。”
吴佩慈不错地点头:“是,她让我问清楚,你和沈念尘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再加上她禁步家中,心有余而力不足,恐怕……”
一听吴佩慈说到“沈念尘”三字,杜松野与她心有灵犀,几乎瞬间明白其话外有音。
不用她多言,杜松野接着她未竟的话尾答道:“原来的计划取消了,她好好休息便是,不必担忧。”
吴佩慈新奇地看着她,不住打量。
杜松野感觉浑身要被她盯出一个洞来,活动了下肩膀,抬起下巴,语气不甚自在:“怎么了?”
吴佩慈将她从凳子上拉了起来,绕着她走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唔……感觉你与以前的你仿佛不同了。”
“倘若是以前,苏迢迢被关禁闭,身边少了个吵吵闹闹的麻雀,你理应乐见其成。我们的计划商议了一个月,半途而废,这不是你杜松野的作风。”
吴佩慈捂嘴浅笑:“怎么回事,和沈念尘吵了一架之后开窍了?我就说世上好男人无数,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及时享乐才是正道。”
她含糊其辞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她总不能说自己被沈念尘捅了一剑,从此断情绝爱,对这位迷倒京城万千少女的温润白月光已经死了贼心。
死而复生一事,放在话本里面倒是常见,说书人也喜欢加点新意招揽听客,圣上求仙访道数十载也寻不到长生复活之法。若放在现实,要么旁人听来荒谬绝伦,觉得她杜松野疯了;要么不幸传入圣上耳里,她被召入宫,却无真本事。君无戏言,她也只能以死谢罪了。
况且,从重生伊始,杜松野就没有要和任何人坦白这件事的打算。
正当吴佩慈还想追问,小绿匆匆提裙进了屋,头上冒着冷汗,衣摆上布着块巨大的水渍。
杜松野将小绿的狼狈看在眼里,不悦道:“怎么回事?”
小绿瞥见站在一旁的吴佩慈,抬头看向杜松野,捉摸不透她的态度,欲言又止。
杜松野微微颔首道:“有话直说,不用顾忌她。”
小绿俯身朝吴佩慈作揖,周全了礼数,才缓缓道来。
“禀小姐,浣衣房那边出事情了。”
不及杜松野再度开口询问,小绿便补充道:“事关辛……四小姐,恐怕得您亲自看看。”
吴佩慈以探究的眼神看着友人,见她面色逐渐凝重,俨然事情棘手,不便再同她畅谈,便递了个眼色,无声询问:“那我们先行离开,改日再谈?”
杜松野心乱如麻,方才松懈的眉头复而紧凑在一起,视线落在自己的指尖,并没有看清楚吴佩慈盘算的神情。
按照前世经历,此时已经进行到浣衣房的家仆百般羞辱辛鹤覃的剧情。她被吴佩慈的情人搞的头昏脑胀,对吴佩慈本人怨气满腹,便没有过去亲自管教下人,派了小绿前去处理。
小绿拿来同杜松野衣柜中一模一样的玉佩,拉着辛鹤覃向她状告,扒开他的衣裳,指责他偷了小姐的东西。
那时辛鹤覃眼里蓄满了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端的是楚楚动人。他说那是他母亲的遗物,望小姐能够网开一面,留下他在世间最后的念想。
杜松野勃然大怒,自然听不见他半分解释。不由分说地将玉佩在他面前摔碎,捏住他的下巴,羞辱道:“下贱的东西,就算是你母亲的遗物又如何,爹爹给了我就是我的!”
在那很久之后,杜松野才知道,这块玉佩原本就有两块。
小绿又是如何得知,她的衣柜藏着一块不见天日的玉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