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悔改实录 第5章 第 5 章

永寿二十七年，暮春。

红色的杜鹃花开了满山，灿烂春光融进涓涓溪流，跳过岩缝，穿过石桥，带着落花和落叶，一直流到山脚下，汇入奔腾不息的骆河。山脚下，一具男人的尸体静静躺在茂密的草丛里。

尸体早已开始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无数蝇虫聚集在他的眼眶、嘴巴、胸口，大快朵颐。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绿褐色的斑点，他一手按着胸口，一手覆在乌色的嘴唇上，手背上的水疱破裂，淡红色的液体沿着他的手臂、脸颊流下，渗进身下的土地，离离青草连向天边，一支黄色的小花穿过枯草般的头发，迎着风摇摆。

“牛三斤，男，二十三岁，通阳县牛家村人。”谢臾蹲在地上，一边检查尸体，一边给沈怀盈重复他们在业镜里得到的信息，“死因应该是胸口的这一箭，看他的衣着打扮，可能是个士兵。”

沈怀盈五官几乎要皱成一团，两手捂住口鼻，躲得老远。

刚才业镜就这么直接把他们送到尸体的旁边，给沈怀盈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冲击，她从小到大都是沈蘅的宝贝，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腐烂的尸体、虫蝇的嗡鸣、在空气里弥漫着的好像很多年都不能消散的尸臭……

回忆起那场景，沈怀盈又是一阵反胃，转过身扶着树干干呕起来。

谢臾回头看了一眼，而后收回手，施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对尸体并不像沈怀盈那么抗拒，对他来说，这只是一滩腐烂的血肉，没什么恶心，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他也不是仵作，能从尸体上得到的信息不多。

沈怀盈弯着腰呕得眼泪都出来了，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回头看到谢臾起身，出声问他：“你还看出什么了？”

谢臾转过头回她：“没有了，就那些了。”

他身上还穿着进娑婆海时的那套衣服，衣服洗过几次，上面的血迹已经不明显了，头发随意束在脑后，额前剩了两缕，不是很长，大概到下巴再往下一点。

沈怀盈看着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到了娑婆海，没人帮忙，沈怀盈的头发也梳得乱糟糟的，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追问道：“那我们怎么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

谢臾答了三个字：“不知道。”

沈怀盈长长叹了口气，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如果是她的师兄在这里，他绝不会这样回答他。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前面是一座高山，层峦叠嶂，郁郁森森，左边是一条大河，河水不算湍急，但也不太好过，后面倒是有条小路，一直延伸到林子里面，半天不见一个人影走过，也是，如果经常有人来这边，这具尸体也不会躺在这里多日都没人发现。

她只得又问谢臾：“我们现在这是在哪儿啊，离牛家村近吗？”

沈怀盈并不觉得谢臾能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是除了谢臾，她也没其他能说话能抱怨的人了。

谢臾的表情跟完全刚才一样，沈怀盈一看就知道他能说的无非还是那几个字，立即打断他：“行，你不用说了。”

季妙微不喜欢谢臾而喜欢她的师兄，这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啊！

可是师兄不在这里了。

沈怀盈没注意一下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谢臾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上，和往常一样，没有生气，只是似笑非笑地看她。

沈怀盈看他一眼就觉得他没憋好屁，但她又确实很想知道谢臾憋着什么话，毕竟谢臾的话真的很少。

她抬抬下巴，大度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谢臾笑了起来，眸光沉静如同秋日的湖泊，他的神色温柔，和平时的那种微笑完全不一样，这一瞬间，沈怀盈仿佛在他脸上看到了师兄的影子。

他的表情如此诚挚，好像说出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他好奇地问：“那许鹤清为什么不喜欢你呢？”

沈怀盈的拳头瞬间硬了，谢臾当个哑巴挺好的！

她冲谢臾发出一声冷笑，狠狠瞪了他一眼，并自认为自己此时的表情足够冷酷狠辣，让谢臾连续做上三天的噩梦。

谢臾又笑了。

沈怀盈白了他一眼，转头再次往尸体的方向看去，阳光很好，明暗交错的光影笼罩着那具正在腐烂的沉睡尸体，她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惶恐。

死亡。

对于沈怀盈来说过，“死亡”实在是一个相当遥远的词汇，浮光山上的族人们并不能长生不老，但是自沈怀盈记事起，与她亲近的亲人朋友都不曾离世，只是在跟着许鹤清下山去玩的时候远远看到过送葬的队伍，她问师兄那是什么。

那是沈怀盈第一次知道死亡，可死亡又是什么呢？

是一切的结束，还是新的开始，那时的许鹤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所有人都希望阿鸾能够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任何的悲伤愁苦都要离她远远的。

而这是沈怀盈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一具腐烂的尸体，虫蝇的嗡嗡声回荡在她耳边，一刻也不停息，她没来由地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也会变成这样吗？

会像他这样躺在这里一动不动吗？会有无数的虫蝇在她身上蠕动啃食吗？会最后腐烂到连娘亲也不会认不出来吗？

沈怀盈感到后背一阵发凉，有风吹过，头顶的树叶沙沙响着。

她回过神儿来，又想自己是浮光山的小山君，虽然现在可能已经不是了，但她应该没那么容易死的。

有些人却是很容易死的，沈怀盈心下一滞，觉得怪异，一时间又理不清这怪异是从何而来。

沈怀盈没琢磨出个四五六来，就对谢臾招招手：“来吧小谢，咱俩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商量，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呢？

一个意外死在路上的士兵，临死之际，他最想要的会是什么？是要入土为安，落叶归根？是放不下家中年迈的父母，从此没有依靠的妻儿？还是想要为自己报仇雪恨，又或者是有很重要的任务没有完成？人生总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遗憾，怎么才能分辨出哪个是他的执念？

好难哦，如果死人能够说话就好了。

沈怀盈长吁短叹半天，伸出手指戳了戳谢臾的肩膀：“你再去检查一下他身上有没有带其他的东西。”

谢臾道：“检查过了，没有。”

沈怀盈怀疑地看他。

“真没有，不信你自己去看。”

沈怀盈哦了一声，她才不去。

她坐在树下，重新整理自己的思绪，这里只有她和谢臾，谢臾脑子又有点毛病，是指望不上的。他们应该先弄清楚死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清楚了这些，也许其他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理清思绪后，沈怀盈站起身，准备出发前往牛家村。

沿着小路穿过树林，隐隐能看到西边有座小城，能被流放到娑婆海的九成罪犯，都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这个距离来一招缩地成寸轻松就过去了，然而不巧的是剩下的那一成便是沈怀盈和谢臾了。

沈怀盈天赋着实不佳，也曾想勤能补拙，又吃不了苦，最终半途而废，沈蘅也不勉强，只由着她去。谢臾的实力跟她半斤八两不相上下，不然也不会被季妙微打成那个熊样，毫无还手之力。

如此，他们两个只能靠着自己的两条腿到处奔波。

好在去城里打听了一番，沈怀盈得知牛家村距离这里并不算远，春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掉落下来，零星光点落在她的脸颊上，她边走边说：“如果找不到牛三斤的亲人，你就回来把他背回老家吧。”

“好的，主人。”谢臾声音没什么起伏地应她。

沈怀盈侧头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

谢臾微笑问：“主人怎么会这么觉得？”

沈怀盈无理取闹道：“因为我有点想骂你了。”

谢臾：“……”

他侧头看向沈怀盈，沈怀盈算不上倾国倾城的大美女，那双眼睛却是难得的漂亮灵动，像是夏天里浸了冰水的黑葡萄，她的脸颊本来是有些圆润的，只是在娑婆海熬了几天，尖下巴都出来了，显得眼睛更大了。若是许鹤清他们见到她这样，多半是要心疼死。

可惜谢臾不是许鹤清，喜欢上沈怀盈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困难，困难到他宁愿老实被关在娑婆海里一百年，也不想给自己找不快。

她娇气闹腾又自大，脾气也很坏，不够聪明，也不够强大……

走在一旁的沈怀盈像是察觉到什么，她突然抬起头，正好对上谢臾的目光，她当即眯了眯眼睛，问他：“你在看什么？”

谢臾微笑敷衍道：“主人很漂亮。”

沈怀盈轻哼了一声，甩了甩头上的小辫，骄傲地扬起下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