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萧第十年,暴雪凛冽。
江苔花仰首望向冷宫红墙上积压的飞雪,少女身着杏红色简朴宫装,足尖无意识地轻踢着积雪,实则竖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你还想吃热饭?赏你个馒头就不错了。”
江苔花分神暗忖,这么冷的天啃馒头,跟嚼石子有何区别。
“一个皇子活得比我们奴才还腌臜。”
话音未落,又激起一片刺耳的哄笑。
拳脚声与痛苦的闷哼裹着冷风穿透宫墙,直往江苔花耳里钻。
她捻了捻掌心濡湿的雪沫,侧目望向颓败的庭院。
高挑瘦削的青年蜷缩在地,双臂死死护着头颅,素白锦袍上烙满太监们踹出的乌黑脚印。
江苔花眼见少年渐失招架之力,当某个太监准备往他心窝子里踹时,她连忙在外面拍门。
若真踹出个好歹,七公主岂能轻饶了自己。
沉闷叩击声传来,那太监悻悻收腿,临去犹不解恨,将滚落在地的馒头碾入泥雪。
“横竖不想吃,倒省了。”
瞥见地上身影微动,江苔花迅速闪身藏匿。
那几个太监出来后就赶紧合上了门,讨好地围拢江苔花,“花姐,你跟里面那位什么仇啊。”
江苔花听见这话摇了摇头,自己跟他素不相识,自然没仇。
那群太监却了然于心,没仇能欺负人家半年。
江苔花自从攀上了七公主之后仗势欺人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里面那位质子说不定也是哪里让她看不顺眼了。
左不过一个质子,被送到萧国三年也没见要他回去的动静,翻不出什么风浪,否则他们也不敢为了这点钱去欺辱皇子。
领了江苔花给的钱也不再多问,又说了好些好话后几个人才捧着银子离去。
江苔花见他们走的没影,看了一圈四下无人后趴在门缝处看里面的人。
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宫门上,她往里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青年已不见踪影,唯有地上零散的血迹掺在雪中,变成了几个血团。
血。
越今朝受伤了。
江苔花盯着门上的木屑,知道现在是实施自己计划的最佳时刻。
鞋底在地上擦了擦,看着那团被自己踢脏了的污雪,一计涌上心头,她附耳听了听仍没听出什么动静便离开了。
这厢。
江苔花不知越今朝的情况如何,她又不敢频繁地往那边跑,免得让七公主知道自己办事不力。
等到夜幕降临,她再偷偷溜到冷宫。
她翻了个身,见睡在自己旁边的翠喜呼吸渐沉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路上就是有人看见,江苔花也挺起了背做出一副恃宠而骄的样子。
谁让她现在是七公主跟前的红人,而七公主又是皇上最疼爱的小公主。
看起来狐假虎威的江苔花在走到没人的地方后才缓缓吐了口气,要不是看越今朝今天被打的是真的惨,江苔花也不会偷偷溜出来给他送药。
她摸了摸心口处放着的瓷瓶,往冷宫地界走去。
大家都嫌弃这边晦气,没事也不会往这个地方钻,今晚却全了江苔花的心思。
她来到冷宫的偏门,用头上唯一的一根素银簪子顶开了锁。
听见锁眼转动的声音,江苔花皱起的眉毛得意一挑,她小心地推开了门,往越今朝的住所走去。
她身姿轻盈,从窗户翻了进去,落地时发出的声音也极小。
江苔花是个一遇黑就睁眼瞎的人,屋里又没点灯,她只好憋屈的矮着身子在地上向前蠕动。
冷宫这么偏僻,屋内修的这么广作甚。
江苔花在心中叹了声气,要是在找不到桌子在哪自己就直接扔地上了。
她努力睁大双眼,黑漆漆的视野中只有大概的轮廓。
江苔花眯了眯眼,蹲着身子往前挪,直到指尖触及一个布匹一样手感的物件时,眼前骤然一亮。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越今朝,对方苍白的面孔在微闪的烛火下半明半灭。
“姐姐就是欺负一条狗半年也该有感情了,今日翻窗是想疼我还是杀我呢?”
江苔花立马接道:“当然是疼你了!”
越今朝蹲下身,或许是刚沐浴完,湿气裹挟着他浅淡的香味扑鼻而来,笑不进眼底的说道:“我竟不知冷宫里也有小偷。”
江苔花听见这话心脏怦怦跳,她看了眼越今朝手里的烛台,往后仰了仰脑袋,生怕对方真把自己当胆大包天的小偷。
“越公子,奴婢不是小偷。”
越今朝听见这话掀唇一笑,漂亮的眉眼弯起,哪还有刚才阎王索命般阴森森的感觉,“哦?也是,你怎么会是小偷呢。”
江苔花连连点头,随后伸出手就往自己心口摸去,想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
没想到下一秒,脖子被对方狠狠掐住,力道之大贯的她整个人跌倒在地。
身下地砖刺骨的寒气让江苔花打了一个哆嗦,她的身子忍不住折成一个弓形。
越今朝白皙的手指因用力微微泛红,鸦青色的眼睫下是按耐不住的杀意,面上却带着乖巧的笑容。
“你怎么会是小偷呢,明明是想置我于死地的凶手啊。”
江苔花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发晕,口中的辩解被扼制在喉间,她双手使劲捶打着越今朝的手,求饶地看着越今朝。
被他掐死还不如被七公主责罚。
鼻息间的气息越来越少,双手也渐渐发软。
在她意识沉沦之际,脑子里想的不是自己的死相凄惨,而是自己的入宫前夕做的那场梦境。
梦里自己一卷草席,了结此生的死状还历历在目。
她不甘心尚未改变结局,还没有尝到权力的滋味就这样死在半道上。
心中的气愤一烧,脚上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蹬起一脚踹上了越今朝的腰间。
越今朝本以为这自投罗网的宫女无力反抗,却没想到让人一脚踢到了受伤的地方,口中痛呜出声,“你!”力气一松,原本力竭的小宫女像乳燕投林般扑了上来。
砰的一声,越今朝被带倒在地。
江苔花坐在越今朝的腰间,紧紧压住对方,双眼在此刻比一旁的烛火还明亮,“谁杀你了!我是来送药的。”
二人的局势顷刻间有了变化。
江苔花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喉口的灼热感让她连说话都像是被割喉一样。
看着越今朝眼中的不信任和抗拒,脑海中又想起了他被人欺辱的样子。
二人谁也不肯先眨眼,仿佛就这样瞪着对方就能用眼睛逼退另一个人。
直到越今朝久久不肯眨眼,此刻盛满了盈盈泪光,眼尾泛着胭脂般醉人的红晕。
下一瞬,眼泪从他的眼中滑落,落在他乌黑的发间。
江苔花看着对方无声落泪的样子,心上一跳,张了张嘴说道:“对不起,但我真的是来给你送药的。”
越今朝让对方看了笑话,立马把脸转到一边去。
他从心底里瞧不起眼前的人,自然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般无用的样子。
可没想到这人竟如此无礼。
江苔花松开手把越今朝的脸转了回来,单手从心口处拿出那个已经捂的热乎乎的瓷瓶。
“你自己闻这是不是金疮药。”
塞子被她咬掉,浓烈的药味飘进了越今朝的鼻息间。
他挣扎地动作一顿。
江苔花见身下的人似乎已经平息下来,这才打着商量一般说道:“我下来,你别趁机偷袭。”
她试探性地往后挪时,却蹭到了越今朝腰腹处的伤口,一声痛苦地闷哼从对方嘴里溢出。
江苔花连忙滚到一边去,像一只身手敏捷的栗鼠。
灰扑扑的却很灵动。
越今朝偏过头咳嗽了一声,他强撑着屈腿坐了起来,一句话就揭晓了江苔花的身份,“你是七公主的人。”
不管是不是,也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
江苔花把瓶子扔到他怀里,“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奉七公主之命羞辱越今朝,明白对方是等着自己下死手是跳出来美救英雄,真是极好的一招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江苔花如果入宫前做那个梦,尝到了甜头后定然会继续卖命,可自从她救下落水后的萧纯雪后,对方就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
原先在梦里的七公主对越今朝是报以惩戒的情绪在里面。
可现如今的七公主,确实意图让对方喜欢上自己。
但二人所做之事却仍是大同小异。
江苔花对越今朝是有心软在里面,可这份心软在危急自身后她定会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去。
越今朝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江苔花看着越今朝提防的样子,“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她不再过多停留,起身走向窗边张望,“我先走了,你记得上药。”
她提起裙摆,再度蹑手蹑脚地爬上窗沿,离去前回眸瞥了眼隐在昏暗中的人影。
越今朝神色难辨,朝她扯出一个虚与委蛇的微笑,唇瓣无声翕动。
两人属实是针锋相对,谁也不信谁。
*
江苔花送完药后又悄声回了房间。
她不敢将蜡烛点的过于明亮,只是爬到窗边继续看着托外出采买姑姑带回来的书籍。
正巧看到了孙子兵法的第十六记,上面赫然写的是。
抛砖引玉。
白天在线代打男主,晚上还要读孙子兵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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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