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宫 第108章 第108章：湘儿得罪

每每午夜梦回她都反复质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她身上流着的血偏偏是何氏的？季晴菀、梅寻真，还有华平县数十口，仇姐姐与贸大哥他们的至亲无一例外不是死于何氏之手。她是罪人之后，是该被他们千刀万剐之人。

季湘本以为只要没有那扳指便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可以继续是时茗与柳子衿的好徒弟，是仇翎与贸笠他们同生共死的伙伴，是那被梅寻真带着逃离郢都的太子妃之女。

有那么一刻季湘甚至都做好要将这个秘密带入棺材的打算。若她此生注定只能选择一条路，那么季湘宁愿不要被楚景宁或是药王谷的任何人憎恨着。

这么多年来季湘一直努力扮演着她应该扮演的角色。

从药王谷到郢都，从季大人到楚三殿下，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真正的“季湘”该走的路。季湘承认她是自私的，是贪心的，她舍不得放开那丝毫的温存，不论是来自楚景宁的亦或是来自时茗、柳子衿她们的。

可梦总有醒来的那日。

在楚景宁从赵厌手中看见扳指的一瞬季湘便知道她的梦醒了。

久积的情绪在此刻如浪潮般汹涌而来。

季湘紧攥衣角，尽管极力克制但双肩仍在颤抖。楚景宁轻柔地捧起她的脸，无声地抹去她脸庞的泪。可这泪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怎么都止不住，季湘捏住楚景宁的袖口，“对不起，对不起姑姑。湘儿分明知道现下不该哭的，可湘儿控制不住。”

她奋力擦拭着脸庞泪水，原本清澈的眸中已蓄满了那化不去的哀伤。

只一眼便牵动了楚景宁的心。她将她拉进怀，轻声细语道，“那便哭吧，湘儿在我面前永远无需压抑自己。”她素来平静淡漠的眸中泛起波澜。此刻的楚景宁从未觉得言语是那般的无力，她只觉说什么都无法带去季湘心中的忧愁。

楚景宁并非迟钝之人，自药王谷一趟后她已不止一次察觉季湘待她不似过去般亲近。她变得见好就收，变得连靠近都小心翼翼，变得一如她所承诺的那般不会让楚景宁为难。这一切分明在朝着楚景宁认为的，好的方向发展，可她感受到的却不是欣慰。

她心乱如麻，不止是因季湘，还有这眼下之况。

季湘的呼吸变得紊乱，这个怀抱她已不知等了多久，她轻轻攥住楚景宁的衣摆，心里的霜雪因她的靠近再次化开。季湘舍不得，又如何能舍下这份温柔。她无比希望这一刻能够静止，能够让这个怀抱久一点，再久一点。

细雨滴滴答答的落下。

季湘平复心绪，后退半步将双手置于楚景宁额前，“姑姑……”她口中话未出便被楚景宁拾指覆唇。

“湘儿，你听。”楚景宁面色急转直下。

季湘耳尖动了动。雨声愈发急，哗哗啦啦地打在枝叶间，浇在二人的身上。急促的脚步声零散错乱，数十名头戴斗笠，手握长剑的黑衣人从密林深处疾步而来。季湘回神，她掌心一紧，楚景宁转身拉上她。

这群人步履矫健，身形轻盈，训练有素，显然非一般杀手。二人时下多多少少都带了伤，若是硬对势必不利。她们一路朝淮安县的方向奔命。黑衣人在发现二人身影后加快了步子。

大雨滂沱，脚下泥泞不断。

一支利箭破空射来，擦过楚景宁的右臂，留下一条细长的口子。鲜血渗入臂袖，在疾雨的冲刷下晕开。

“姑姑！”

黑沉沉的天亮了一瞬，季湘面色惨白。无数利箭接连袭来，与二人擦肩而过。楚景宁拉着季湘绕树躲藏。惊雷响起的前一息季湘被楚景宁紧紧护在了怀里。雷声落下，楚景宁将季湘从怀中拉起，她只觉右半身无力，手脚亦不再听使唤。

她推了她一把，疾言厉色道，“湘儿，你快走！”

季湘泣不成声，她攥紧楚景宁袖口不断摇头，“不！湘儿不走！姑姑在何处湘儿便在何处！姑姑莫想撇下湘儿！”她眸光坚定。

“季湘，你可要忤逆我？”

季湘心中一怵，楚景宁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冽。季湘不为所动，她直视她，“是。湘儿不走，湘儿不会抛下姑姑一人。”她视线落在了楚景宁僵硬的右臂上，继而反应过来。

她小心地撕开楚景宁右臂处的破衫。

伤口的末端已发黑。箭尖有毒。季湘双眸颤栗，巨大的恐惧感将她包裹，她只觉呼吸不能。

“姑姑，湘儿得罪了。”季湘未等楚景宁回应俯身含住伤口，冰凉的唇触及肌肤的那刻楚景宁方惊然回神，“湘儿，不可！”她左臂捂住伤口，眸中满是无措与惶恐，“你可知你在作何！这毒会要了你的命！”

季湘偏头吐掉口中血水凝视楚景宁，“湘儿从未如此刻般清醒的知道自己在作何。”她将楚景宁的左臂按压在树上，再次朝伤口俯身，数次后方松开楚景宁从内衫扯下一块布料系在她的右臂上。

楚景宁双眸泛红，她久久凝视季湘。

箭声止了。季湘心知不能再停留，她眷恋地轻抚楚景宁面颊，指尖因翻涌的心绪而颤抖。这一幕已不知多少次在她梦中出现，可每一次都在她即将触及的那瞬化为泡影，将她惊醒。

季湘从不敢奢望那美梦有变成现实的一日，然而眼下周身的湿冷却真真切切的在告诉她这一次不是梦。但若是可以，她宁愿此番只是场梦。季湘眸中万千的情愫终化为一声叹息，“姑姑一定要活下去。”她释然一笑，作势起身。

楚景宁心下一沉，她忙拉住她，近乎恳求道，“湘儿，不要……”

四目相对，季湘的心再次被揪住，她含泪反握住楚景宁的手欲将其拽离。楚景宁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哪会猜不到季湘打算作何？她要只身引开那群人，结果只有死路一条。楚景宁不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季湘挣扎不开，她眸子黯淡下来，唇角扬起一抹苦笑，“姑姑实在固执，湘儿能活到今日，有多少次是因姑姑相护？姑姑为何就不愿让湘儿偿还一次。”

楚景宁唇瓣翕动，口中的话还未道出眼前便倾身压下一人，她眼睑微颤，指尖收紧，心下悸动。凉薄的唇毫无预兆的落在了楚景宁的唇角，如蜻蜓点水般稍纵即逝。季湘不费吹灰之力拽下了楚景宁的手。

二人额头相抵，雨珠顺着她们发丝滑下，近在咫尺的距离连呼吸都在交缠。

季湘目光灼灼，“姑姑，湘儿今日已忤逆了您一次，便亦不怕再有这第二次。”她将楚景宁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剧烈的心跳声透过血肉与单衣冲击着楚景宁的掌心。

她噙笑，“姑姑可能感受到湘儿的心？”

无名的绯意瞬间由掌心爬上了楚景宁的脸，她指尖轻颤，几番抽离无果。她垂眸躲开季湘视线，心慌意乱。她双眸轻阖，轻咬下唇，不知此刻还能说些什么，只是嗫嚅道，“湘儿，你不该。”

季湘闻声近了半寸，二人鼻尖相触，细小的水珠旋即变得饱满。她柔声道，“无妨的，姑姑，无妨的，就这一次，就让湘儿再任性这一次，最后一次。”她眸中情绪收敛，“姑姑答应湘儿一定要活下去。”

季湘话落拾手封住楚景宁穴位。

楚景宁猛地睁眸，左臂已不能再动，“湘儿，你莫做傻事，快些将我解开。”

“姑姑不必担心，这处穴位半柱香后便会自行解开。”季湘忍下泪水退身往后，“还望姑姑能原谅湘儿今日不敬。”她躬身一拜，继而迈步跑远。

雨声盖住了楚景宁的呼唤声，惊雷不断落下，这一刻的季湘不再畏惧。黑衣人疾步而来，见只余季湘一人后未做犹豫地尽数追她而去。季湘领着一众人奔出了密林，眼前是陡崖，其下是万丈深渊。

黑衣人止步拉弓。

季湘咬牙往崖边退，利箭射来的那瞬一把长剑破空将其击落。众人怔然回头，只见两个身影迅速朝黑衣人逼近，季湘看清其中之人，惊道，“阿荨！”

与魏荨同行的是两个不知名姓的男子，其中一人伤痕累累颓坐与一棵树下。

疾风裹雨，刀光剑影交错，一众黑衣人很快便被魏荨与无名男子联手击溃。二人好似杀红了眼般没留一个活口。又是一剑封喉，黑衣人倒地，飞溅的血染红了魏荨的脸庞，她却未曾作罢。她将长剑一下一下的刺入那早已咽气之人的心口。

季湘快步走近，这般嗜血的魏荨是季湘从未见过的。

她握住魏荨颤抖的手试图唤回她的意识，“阿荨。够了，他已经死了。”

死。

魏荨满是疮痍的眸不断颤栗，她伸手丢下长剑朝地上跪去。季湘快一步将她扶住，魏荨疲惫地攀住季湘，她双眸红肿，久积的情绪彻底崩溃，她哽噎道，“湘儿，湘儿，海大哥他……他殁了。殁了！”

她嘶声力竭，话落心力憔悴地合眸昏去。

季湘只觉耳中一阵嗡鸣。她无神的坐地怀抱魏荨，直到那无名男子搀扶着另一重伤男子走近她方惊醒。季湘迅速将魏荨扛起往楚景宁那处赶。雨声渐小，昏黑一片中一个踉跄的人影拨开暗卫出现在季湘眼前。

重伤男子定睛瞧去，“卫、卫公子！”

季湘惶然的顿在了原地，二人的视线隔着细雨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