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 第1章 第 1 章

【2024年12月14日星期六晴】

【我感觉我妈似乎有点奇怪。】

魏雯雯握着笔杆，写完句号之后没有再立刻动笔，笔尖停留在纸张上，慢慢地晕开了一片墨迹。

她不知道该怎么写，可能是因为这种想法已经在心里呆太久了，真正写出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

也可能是因为奇怪的点太杂碎了，无法拼接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说服别人、也说服自己。

从第一次产生这种疑虑到现在，她已经记不清过了多久，之所以现在突然决定把它写下来，是因为今天实在是太诡异了——

就在今天早上，她妈并没有按时在七点叫她起床。

一想到这里，魏雯雯就忍不住咬住笔帽，纠结地晃着腿，尝试通过外部动作摆脱掉心里的那点顾虑。

因为这些话她并无法给其他朋友诉说，毕竟正常人大概率听完之后只会嗤之以鼻，再附送一句：“多大的人了，不就是起床的事吗，有病还是早点去看医生比较好！”

可是对于魏雯雯来说，没有在七点钟叫她起来已经是件过于诡异十足的事了。

要知道，从她有记忆开始，七点钟永远是固定不变的起床时间。

就连幼儿园和寒暑假，这些并不需要早起的日子里，妈妈都会敲开她的房间门，二话不说就开始“暴力叫醒服务”。

以至于到了大学时期，当整个宿舍楼都还在安眠的时候，她的电话都会响起——是的，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也阻挡不了七点起床的命令。

想起来也好笑，也都是因为这般小插曲，让她成为了所有老师和辅导员心中最用功的学生。

然而，到了今天，一个没有学校的早自习时间要求、没有隔着千万里的距离、没有任何客观因素的阻拦，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星期六，她妈却意外地没有按时叫她起床。

魏雯雯越想越焦急，所有的思绪都像是通上了人性一般，察觉到此时此刻可以被书写下来，都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在脑海里打着架争第一。

她抖腿的速度又不由得加快了一些，牙齿也更用力地咬在了塑料笔帽上。

为什么呢？

她妈今早为什么没有叫她起床呢？

尽管作为一个二十六岁的成年人，没有享受过一天睡到自然醒这件事着实是让自己有些头疼，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就算想睡懒觉，身体也不允许。

都说二十一天可以养成一个习惯，那如果一个行为坚持，不，应该说是被迫坚持九千多天，估计本人想改都改不掉。

以前魏雯雯很讨厌早起，可是就在今天，这个习惯却让她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今天的清晨有些冷，可能是刚到冬天，空气里也能明显感受到寒意。

魏雯雯裹在暖和的被窝里，四周的被角被死死地压在身下，生怕稍微一动就给冷空气有机可趁，肆意侵蚀掉温暖。

这样的天气，没有什么比多眯一小会儿更好的了。

魏雯雯一边想着，一边像一只蚕蛹般，又往被子里钻了钻，试图把脸也埋进去。

反正妈还没叫我，时间估计还早继续睡个回笼觉吧。

回笼觉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明明感觉已经进入梦乡了，可是又能清晰地感知到四周的事物。

窗外呼啸不停的北风声、墙上滴答滴答走的时钟声、楼上悠闲拖着音的拖鞋声、和楼道里传来的女人怒吼声。

“卓益嘉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快迟到了！怎么一天到晚磨磨唧唧的，跟只乌龟似的。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吵着闹着要报什么游泳班，现在学费给你交了，你倒是开始拖了哈？早知道你还是三分钟热度的毛病，当时就不该给你报！你和小魏当初是怎么给我说的？现在全当放屁了是吧？”

一句话把魏雯雯直接从朦胧的睡意中给拉回到现实世界，这下她不想醒也得醒了。

可她并没有出来凑热闹的意思，而是又把被子拉高了一点，整个人都蜷缩了进去，试图再加一道防线把女人的声音屏蔽在外。

不是她嫌那人吵，而是她不敢、也不好意思听。

卓益嘉是她对门家的小孩，女人刚才吵的游泳班，是小女孩最大的爱好。之前魏雯雯每天都能听到她吵着闹着要报班，可是女人一直在拒绝，说小孩肯定没几天就腻了，费这钱干嘛。

其实这件事原本和她无关，不过只是听个响。

直到有一天她出门买午饭回来，正好碰见卓益嘉她们家的门大开着，母女二人又一次陷入了“报不报班”的争吵中。

魏雯雯尴尬地站在楼道口，不为别的，主要是他们住的是上个世纪的老房子，装修不规范，卓益嘉家的门是外开门，正好怼得她过不去，更别说想打开自家门了。

事情已经关乎到自己和手中快要坨成一块的面。

魏雯雯只好装作一副热心肠的模样，当了一回调解员给两人都做了做心理工作，结果意外很有效——张莉欣然同意报班了，卓益嘉开心能上课了，她也能成功进家门吃面了。

尽管自己总是很讨厌年纪大的人挂在嘴边的那句“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可是不得不说，有的时候，真的很准。

就比如当初吵着闹着不报班不上课就绝食抗议的小女孩，只上了不到一个月的课，就嫌弃游泳班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不想再去了。

而魏雯雯，作为整件事情重要转折点的关键性推动人物，免不了在每周六张莉催促孩子去上课时，顺带成了抨击的对象。

今天还算好，能扯个被子隔绝掉一些声音，要隔平常，不是在刷牙时被吓到呛到，就是在吃饭的时候被噎住咳嗽。

……这也可以算半个幸运日了吧？

魏雯雯庆幸地笑了两声，笑声回荡在狭小的黑暗被窝里，像是一种别样的庆祝典礼。

可还没等她再多笑笑，为这个典礼多增加一点欢乐气氛时，嘴角的高度就凝固住了。

她整个人愣住，像是按了暂停键一般。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卓益嘉的上课时间是周六上午八点半。

他们这儿是个三线小城市，全市只有一家游泳馆，他们小区离游泳馆挺远的，也不顺路，坐公交车都得倒两趟，算上换乘和等车时间，保险起见张姨都会提前一个小时出发。也就是说，卓益嘉一般都是七点钟就要准备出门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七点钟，妈妈还没来叫自己起床啊。

魏雯雯疑惑地探出头，眯着眼睛看向墙上的时钟。

七点零五分。

魏雯雯呆住了。

已经超出七点整整五分钟了。

她下意识地伸胳膊在床上摸来摸去，左右胡拍着寻找着手机，终于在枕头底下摸到，她抬起来一看，屏幕正中央的数字明明白白地写着【07:06】。

魏雯雯愣住了，眨了眨眼睛。手机上的数字也从06变成了07。

得，又晚一分钟。

她急忙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又迟疑地吞了口口水。

这样看来，时钟没有坏，自己也没有读错时间。

可这明明已经超过七点了啊，为什么她妈没有来叫她起床？

这时的魏雯雯已经察觉到了些许的诡异，也不管废了半天劲儿才造好的温暖被窝，利索地掀开被子，从椅子上随手扯过一件毛绒睡衣裹到身上，踩着拖鞋快步走向门口。

随着木门“吱啦”的老旧声响起，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客厅，沙发上的靠垫整齐地放着，茶几上的看不见一滴水渍的玻璃杯也规整地放在中央——是她妈习惯的摆放和干净程度。

茶几旁是一个紫檀木的架子，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黑布。

这架子是她妈当初花大价钱买来的，专门用来放她姥姥姥爷的遗照。

姥姥姥爷是在她小学时候走的，当时的魏雯雯也不太清楚人没了是个什么概念，只知道她妈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烧烧香、放点水果和点心，再自顾自地对着照片说些话。

魏雯雯对此表示过无数次反对，不是她不爱姥姥姥爷，只是一进门看到两张黑白照实在是过于惊悚，十几年被吓了无数次也没适应，所以每年都在坚持不懈地劝服她妈。

直到去年的时候她妈才终于松口，得到批准的她赶忙买了一个同色系的布盖在上面，一盖就盖到了现在。

魏雯雯看了一眼木架子，习惯性地打了个哆嗦，急忙扭过头，又向前走了两步，头一扭，看向餐桌。有些年代感的绿色桌布上除了一个空荡荡的果盘，依旧什么也没有。

“出门了？”魏雯雯小声嘀咕。

她一边在家里踱步，一边提声呼唤着：“妈——”，走到一个屋子里就要再喊一句“妈——”。

屋子并不大，走没几步就全部逛完了，就连她妈卧室里都没有看到人影，说明人估计是真的不在家。

“哎，这奇了怪了，一大早的人不在家能去哪儿？出门也不叫我……”

魏雯雯晃回到自己卧室，捡起刚才随手扔进被窝里的手机，点进通讯录后，对着备注【妈】的头像按了下去。

听着耳边传来的“嘟嘟嘟”声，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心慌，右腿也开始忍不住晃悠起来，一下又一下点着地。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莫名心慌。

仿佛她妈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就在魏雯雯以为对面都要传来机器女声报告没人接听的时候，突然一声熟悉的“喂”唤醒了她的焦虑。

“你人呢？！”魏雯雯语气中带着些焦灼和不耐烦。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绪是从哪儿来的，可就是莫名堆在心头散不出去，堵得她心烦。

“啊——雯雯你醒啦——”

手机对面的声音既噪杂又吵，女人必须扯着嗓子大吼，才能让声音传入话筒：“我在外面呢——你饿了就先随便吃点啊——我等会儿晚点再回去——”

得到答案后的魏雯雯不仅没有平静下来，反而更烦躁了，字里行间都是戾气：“你出去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啊？你知不知道都七点了！你为什么偏偏今天出门？你为什么没有叫我七点起床！”

听到接二连三的反问，对面也慌了：“怎，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你昨晚好像也没说今天有事啊……”

就是个普通周六，她能有什么事？

但是魏雯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心里莫名燃起一股火，非得让电话那头的人愧疚似的，于是语气也不由得更冲了些：“没有事？我今天上午可是有一个稿子要交的！你这样搞得我都耽误了！再说了，你之前哪天不是早上七点钟叫我起床的，二十多年了，还要特意再说一遍吗？”

“对不起！对不起！”电话那头听上去十分惊恐，疯狂道着歉，“都是我的错！我，我，我下次我一定按时叫你起来……”

明明也只是超了十几分钟而已，耽误不了大事，可对面的女声却似乎根本不敢反驳，声音越来越小：“那个……既然你要忙的话，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女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实在是对不起啊！”

似乎是真的被魏雯雯随口瞎编的借口唬住了，电话生怕再多耽误她一秒，说完后就急忙挂断了。

只留下魏雯雯一个人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手机屏幕，眼皮都不眨一下。

我妈……给我道歉了？

免费小短篇，大约一两万字。今天先发一章，后面等我再修修细节，明天一口气发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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