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雷暴雨,整座城重新洗牌上桌。
新闻预告着这次千年难遇的中元节血月,诡异的氛围弥漫,街头小巷却挤满了猎奇的年轻人,长枪短炮镜头林立,都想试图利用这次的奇观为自己博得先发的热度。
但一直到后半夜,也没有人拍到所谓的血月。
人群散去,长街重回冷凄,前后不过三个小时。
“你看我们那个年代,谁敢中元节还敢大半夜出门看热闹,也不怕撞到什么。”
“就是,一点敬畏心都没有。更何况今年还撞上血月...要出事的。”
街角唯一一家还开着的馄饨店也准备打烊,老夫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
老妇人转头看向店内最后一个客人。
那人就坐在最角落,窗边的位置,点一份最便宜的馄饨,就入夜一直坐到打烊,见两人开始打扫才不慌不忙的起身往外走。
门外雨幕垂落,她刚把卫衣帽子戴上准备离开,就被老妇人拉住。
“中元节快些回家,伞拿着。”
“谢谢阿婆。”
她消失在雨夜中的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
“也是个可怜孩子,从小就无父无母,长大好不容易找到亲生爹娘,死了也就算了,还留下个这么个烂摊子...”
后面的叹息声被雨淹没,再听不到了。
其实听得多了,早就麻木了,只是脚步更快的往街尾走。
直到停在一扇泛着红光的木门前,收起伞,把门外的牌子翻转。
【正常营业】
落款:林烬
她看着这个名字只想笑。
所谓的父母,其实给她留了两样东西。
名字
还有渡厄斋。
说来也巧,她从福利院出来当天就被社会组织找到,意思也简单,她父母生前的资产需要她来继承,甚至还上了当地营销号。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什么千万遗产找上门的狗血剧情,结果只是个坐落在老旧城区荒凉街角的一家丧葬铺子。
街角昏黄的路灯映老旧的玻璃上,勾勒出她茫然憔悴的脸,还有身后的...人?
浑身皮肤猛地收紧,林烬猛地回头,恰好对上了那人的眼,惊出一身冷汗。
那是一个打着黑伞的男人,站在不远处街角的路灯下,虽被伞面遮去了脸,却能根据脚尖的方向判断出,他正面朝着渡厄斋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林烬连呼吸都停滞了,但好在,他看到了黑伞下的人影,被路灯的光拉的细长。
也许就是个在街角等车的游客,林烬这么安慰自己,快步走进店内反锁大门。
再抬头看时,路灯下空无一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说不害怕是唬人的,但真要对比起渡厄斋,那也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一想到这儿,林烬竟平白生出了几分胆气。
没开灯,走到书架前熟练地挪开两个纸扎娃娃,按下按钮,启动暗格。
一阵沉闷的齿轮转动声响起,厚重的书架自中间向两边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阴冷潮湿的甬道。
腐臭味和消毒水的双重刺激随着甬道内吹出的阴风扑面而来,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每次还是会被呛的直皱眉。
她戴好口罩正要往里进,店外街角的路灯却无端端闪烁了几下,正想出去看看是不是电路老化。
刚回头,手机的闹铃声尖锐地撕破周遭的紧绷氛围,像是在刻意阻止她的动作,林烬按住狂跳的心脏皱着眉暗灭屏幕,不再犹豫,快步走进甬道之中。
发现这个地方时,是她联系好中介打算挂牌出售的时候。
她当时正在店里打扫,想给买铺面的客人一点好印象,结果无意间开启了这个地下甬道,发现了渡厄斋的秘密。
其实她来到渡厄斋的时候,其实也有些奇怪。
别说没客人了,一个经营殡葬用品的小铺,却只有面上用来做样子的几个简易纸扎和便宜花圈。
甚至连书架上超度用的的经书都是大半空白的假冒伪劣产品,明明已经荒废许久,屋子里却依然干净整洁,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就像是,有人定期打扫。
但她询问过街坊邻居,这渡厄斋的门已经锁了十几年,一直没有人来过。
往下走了大概三四层,就是一扇虚掩着的铁门,寒凉的冷气顺着门缝往外吹,激得人汗毛直立。
门上挂了一块泛黄的警示牌。
【员工守则】
【初一十五给所有遗体净身美容】
【初一十五给三号冰柜上香祭拜】
【*****体*****码违*****】
最后一行被一团黑糊糊的污渍遮去了大半,只能依稀分辨出几个不相干的字,眼风掠过,却也只是匆匆一眼后推开了冰凉的铁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冒着寒气的四门停尸柜。
*
第一次进入这个地方时,林烬连站都站不住,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了出去。
冷静下来后,她想过上报,却立刻意识到自己作为现任店主,根本无法解释清楚这四具尸体的来源。
最终,她选择了沉默,甚至没敢回店里。
当晚,她住在了附近的青年旅社。
前半夜倒是一切无事,大家有说有笑的聊着乱七八糟的天,一直到接近后半夜,大家都睡下了,她却始终难眠。
总觉得房间里有动静,像是有人在房间里来回走。
这种感觉很奇怪,没有具体声音,却有窸窣动静,像是布料的摩挲。
她伸出手指把床帘撩开一个小缝,匆匆一眼,吓得她直接失声,一个后仰的动作直接撞在了铁质的床架上,惊醒了同房间的其他几位舍友。
在一众关心询问声中,她双手抱着头,压着颤抖的嗓音,只是说做噩梦了。
她不敢说,那四个看不清的黑影就站在狭小的房间中,来回踱步。
那天恰逢初一,她光着脚狂奔回渡厄斋,下到甬道。
一边哭着念叨着道歉和求饶的话语一边浑身颤抖地按照员工守则上的指示给四具尸体净身美容后上香祭拜。
她预想中的灵异事件并没有发生,她全须全尾的回到了店铺里,双腿一软,直接摔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直到天亮。
-
“怎么样,今天这个妆是我刚跟美妆博主学的,还不错吧。”
林烬一边抖落着化妆刷上的余粉,一边看着自己精心雕琢的‘艺术品’,嗓音带着和小姐妹闲聊的松弛,自言自语。
“等我攒攒钱,到时候把那瓶香水烧给你,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仔细打理好遗体的衣着,林烬很轻地叹了口气,仔细端详着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或许还比她小上几岁,眉目清秀不脱青涩,梳着两条利落的麻花辫,胸口别着一枚被擦拭了无数遍、熠熠生辉的勋章。
净身完毕,林烬站在柜门旁边,重新把小姑娘推回尸柜中。
她这人从在福利院开始就没什么朋友,打小跟狗玩,长大了和遗体聊天,有时想想都觉得有些好笑。
三号尸柜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白发苍劲眉目严肃,双唇紧闭成一条线,即使是长眠状态也不难看出威严的杀气。
林烬毕恭毕敬的鞠了躬,拧干温热的毛巾给老人家仔细擦拭四肢。
他手上和肩上的老茧位置很特殊,不像是单纯干农活会出现的,反而像是...
常年扛枪...
毛巾轻轻擦过龟裂的皮肤,触目惊心的裂口几乎爬满了整个手掌,出于私心,林烬从口袋里拿出一小罐护手霜,轻轻擦拭。
“爷爷,这个叫护手霜,马上要入秋了,风吹着您手容易疼,要记得多擦,不要省着,我下次再给您带。”
冰凉僵硬的指节被林烬的体温一点点融化,林烬给老人家翻了个身,重新拿出一套熨帖整齐的暗绿色老式套装。
鎏金剪刀在她手里平稳移动,锋利的刀刃划开老旧的面料,打湿的热毛巾由上至下缓缓擦拭过那些陈年老伤。
一道小臂长的刀伤几乎划穿了老人的后背,血肉翻搅,深可见骨。
每一次林烬都会用美容线一点点缝合起来,但每一次见到,鼻头总会止不住的酸胀。
无端的恨也涌上心头。
“该死的小倭瓜...畜生不如。”
没忍住,林烬把叼着的手电筒拿下,怒骂了一句。
转身拿美容线的空隙,手电的光线扫过老人家后颈与衣领交接的一处皮肤,动作猛地顿住。
本该出现尸斑或者正常肤色的地方,此刻却烙印着一枚黑红色的印记,林烬眉头一紧,忙打着手电上前查看。
原以为是自己冒犯,无意间把什么油污沾染上去,却在靠近时发现,那是一枚类似于条形码的记号。
黑红相间,色泽诡异,线条精细,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或者普通纹身。
指尖瞬间收紧,冰凉的剪刀刀柄硌在掌间,莫名的怒气顺着脊柱一点点往上延伸,她周身的寒凉远超停尸房本该有的阴冷。
用镊子夹起一团酒精棉花,仔细擦拭,那条形码却没有任何异变,甚至不会跟着皮肤的状态更改自己的形状,就像是有自己意识的附着体。
“Md哪个杀千刀干的,还有没有人性啊,敢冒犯先烈,我他娘非得给你剁成血雾!”
林烬把手套一摘,伸手抄过桌面上的手机,打开了扫描软件,气得后槽牙都咬得咯咯响。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不要命的广告贩子,敢来我这渡厄斋找不痛快。”
滴——扫描成功。
垂眼查看,原本亮屏的手机突然黑屏死机,像中了什么病毒,不管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还没来得及研究手机,手电筒也不知道抽得什么疯,突然开始无规律的闪烁起来。
只有白光的老式手电筒此刻却跳出红光,反射在冰柜镜面上,把整个地下室映衬得阴森诡谲。
空气中一阵剧烈波动,耳鸣声伴随着剧烈的痛感传到四肢。
手电筒吃痛脱手的瞬间,林烬下颌微仰,冰凉湿漉的触感自脖颈处传来。
身体所有不适感戛然而止,由于电路故障坏了多年的白炽灯也重新亮起,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林烬下意识闪避,却被脖子上的东西卡在了动弹不得的地界。
再睁眼时,她面前站了个人。
活生生的人。
男人手拿一柄黑色雨伞,懒懒地倚在停尸柜上,似笑非笑勾着唇角,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冷眼看她。
他单手握着伞柄抵着林烬的大动脉,见到林烬睁眼,还故意用伞尖把她下巴往上抬了几分,挑衅意味十足。
“新人?”
还没嚼出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听他突然又补充了一句,“这一批质量真是够差的。”
声音很轻,但却字字清晰。
但林烬一动不动的,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全然没有听见一样。
“哎!”
见没得到回应,那男人又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林烬突然回魂,歪头躲开伞尖,反手握着腰间那把鎏金剪朝着他面门扎去,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男人反应极快,以伞为反击,林烬只能单手格挡,却算错一步,那伞骨的材质不像是寻常材料,硬得出奇。
林烬几乎是被伞骨拍到冷柜上的。
他对面这个这个黑伞男人下的是死招,根本没想给她留活路。
整个后背扎扎实实的撞了上去,疼得她眼前一黑,喉口腥甜一片,单膝跪地猛地抬头,只瞧见那人手指划过脖颈,带出一抹流淌的红。
两方对峙,男人看向她的眼神里。
不可思议,杀意,好奇。
他们交手虽然只有刹那,但就是那生死一瞬,大概就能摸清对方的实力。
林烬自知不是对手,自己也就是跟福利院保安学了点三脚猫功夫,方才要不是演那一出活人回魂根本伤不了他,硬碰硬划不来。
正当她在谋算着怎么脱身的时候,甬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看来他的帮手来了。
林烬紧紧攥住手中的剪刀,心一横,甚至做好了极限一换一的打算。
铁门被推开,来人是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
感受到里头剑拔弩张的氛围之后很识趣的没往里进,靠边门边像是个作壁上观的看客似的,不痛不痒了来了一句。
“游戏都没开始,你怎么先和npc打起来了?”
顺着他之间的血迹往上看,嗓音里的暗讽快溢出来了,“呦,你还有挂彩的时候呢?”
花孔雀聒噪,那男人明显不耐烦,脖子上鲜血汩汩的流,混着一股零件烧焦的糊味,掀了掀眼皮冷眼睨他。
“我不介意连你一起杀。”
那花孔雀耸了耸肩,只当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怒意,催促着,“快点解决吧,那个新玩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话音未落,目光突然定格在林烬身上,脸上笑意顿消,瞳孔骤缩。
持伞男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林烬还保持着随时出手的战斗姿态,警惕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
花衬衫缓缓抬起手,指向她。
“你该不会就是新玩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