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土屋内,油灯微弱的光芒跳跃着,勉强照亮苏婷苍白却异常坚毅的脸庞。
斗技堂的喧闹、苏雅的惨叫、苏宇那如同寒冰判决般的话语,此刻都在她脑中激烈地碰撞、回响,最终凝聚为一种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灼热——
那是对力量的极致渴望,以及对改变命运不容置疑的决心。
坐在简陋的有些摇晃的床上,苏婷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棕色瞳仁直直地望向空中那渐渐浮现的虚幻身影——刃尊者。
“老师。”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仿佛掷地有声的石块。
“嗯?”刃尊者捋着胡子,看着眼前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小丫头。
她眼中不再是片刻前的压抑和灰败,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这火焰他很熟悉,那是被逼到绝境,退无可退之人最后的爆发。
“您之前助我疏通经脉,我已感激不尽。”
苏婷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但刚才那场闹剧…不,不是闹剧。苏宇的话您也听到了,半年!只有半年时间!”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
“斗之气四段,在那些真正的天才和手握家族权柄的人面前,连尘埃都不如!苏雅那种货色,我可以靠狠劲一时胜之,但苏宇呢?他背后的人呢?半年后的成人礼,绝不仅仅是苏雅的报复!那是杀我爹,夺走族长之位的苏耀龙要将我娘和我彻底打入无底深渊的绝杀令!”
“若是我未能在成人礼上真正的压所有人一头,就是我的天赋恢复又有何用,仍是只有落得被那畜生苏耀龙摆布的份。就是能保住小命,我这一生也休想再为父亲平怨!”
她一步跨前,目光死死锁住刃尊者那双仿佛蕴含着星光的深邃眼眸:
“老师,寻常的修炼方式,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半年时间,斗之气阶段我能提升几段?两段?三段?就算侥幸到了七八段,面对早已是斗师、甚至更强的苏宇,还有那欲图将我一家子赶尽杀绝的苏耀龙,我依然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话语如同决堤的洪水,倾泻着压抑多年的绝望与如今被逼出的疯狂。
“我要变强!强到足以在半年后的成人礼上堂堂正正地站着,强到能保护我娘,强到能向那些曾经踩在我和我父亲尊严上的杂碎讨债!”
她“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冰凉的地面上。这个动作决绝而沉重,充满了破釜沉舟的意味。
“弟子苏婷,恳求老师!”
她的额头重重磕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求老师赐我一条最快变强的路!什么苦,我都愿意吃!什么痛,我都愿意受!只要能变强!”
“弟子知道,那药池是宝地!老师能调动其中庞大精纯的能量。上次疏通只是引动了极少部分,弟子犹记得那股能量在体内冲撞、洗刷、甚至撕裂的感觉……痛,非常痛,但弟子挺过来了!”
她抬起头,额头泛红,眼中却毫无惧色,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
“弟子求老师,引动那药池全部的、最狂暴的能量!”
苏婷的声音斩钉截铁。
“不要温和的滋润,不要循序渐进的引导!弟子求的就是那种撕裂血脉、碾碎骨骼、灼烧灵魂般的痛楚!让那些能量如同最狂暴的巨兽,冲进我的经脉,冲刷我的血肉,不断摧毁我、又逼迫我在极限中重生!”
她描述的训练方式光是听就让人不寒而栗。
那是纯粹的折磨,是行走在死亡边缘的炼狱之路,其痛苦程度远超上次疏通经脉的百倍千倍!
每一次“摧毁”都可能是真正的永别,每一次“重生”都伴随着难以想象的煎熬。
“唯有在这种极限的痛苦和高压之下,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榨干每一分潜力,逼迫血肉、筋骨、斗之气……一切的一切都在死亡的威胁下拼命进化!弟子需要这种‘炼狱’!在药池中,日夜不休!直到……直到身体能承受,或者……死在池底!”
刃尊者沉默地看着她。
少女眼中的火焰,映照着他波澜不惊的老脸。
半晌,他那虚幻的胡须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下,浑浊的老眼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欣赏,甚至有隐隐的心疼,最终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随即又被惯有的那种满不在乎所掩盖。
“嘿,小丫头片子,口气倒不小。”
刃尊者捋着胡子,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但声音里却多了一丝凝重。
“炼狱?死在池底?你可知那池子里的能量沉淀多少年?莫说是你这小身板,就是寻常斗师开着斗气纱衣进去,也得骨碎筋折!你确定不是在跟老夫说大话?”
“弟子确定!万死无悔!”
苏婷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如淬火的钢刀,锐利而坚决。
“……罢了罢了。”
刃尊者挥了挥虚幻的袖袍。
“收你这丫头当徒弟,老夫就知道迟早要下点狠功夫。既然你执意寻这速成的‘死路’,老夫……就成全你吧。”
……
站在那熟悉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山洞药池边。
月光透过缝隙,在水面上洒下清冷的光辉,池水平静,但苏婷却仿佛能感受到底下蛰伏的、即将被唤醒的狂暴能量。
“喏。”
刃尊者一招手,苏婷从斗技堂拿来的两卷黄阶斗技卷轴飞入手中。
“‘碎石指’,‘幻身步’。一者黄阶中级,以斗气硬化双指,可碎丈宽巨石。另者黄阶高级,身形飘忽,动若流光。都非以力压人的刚猛路数,讲究时机、角度与身体的细微控制,倒是挺适合你这种斗之气总量不高,但韧性狠劲十足的小家伙。”
“想用你说的法子提升斗气等级,就需在这‘炼狱’之中锤炼。而想进一步提升实力,除了硬抗能量洗刷,便是将这两门斗技,也一同刻进你的骨头缝里!”
刃尊者眼神一厉。
“在痛不欲生之际,你要分神习练此技!在筋骨崩裂、意志模糊之时,你必须本能地打出招式!如此,才是极限中求一线生机!才能让提升的效率……最大化!”
苏婷深吸一口气,药香混着洞内的泥土气息钻入肺腑。
她没有半分犹豫,果断地散开头发,褪下衣物,赤身踏入冰凉的池水中,直走到池水没至胸口。
“老师,开始吧。”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即将面对的并非地狱。
刃尊者悬浮池上,老脸上再无半分戏谑。
他双掌结印,速度快得只余残影。
虚空中泛起阵阵涟漪,山洞内的月光骤然扭曲、黯淡下来,仿佛被无形之手吸走。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自池底传出,仿佛沉睡万古的凶兽被彻底惊醒!整个山洞都随之震颤,细碎的岩石簌簌落下。
池底那原本缓缓蠕动的浓稠青色能量淤泥,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的清水,瞬间狂暴地翻腾、膨胀、上涌!
清澈的池水在刹那间变得如沸腾的岩浆般粘稠青绿,无数拳头大小的墨绿色能量光球如同活物般疯狂旋转、撞击,释放出恐怖的能量波动。
整个药池的温度诡异飙升,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但下一秒,又有一股深入骨髓的极寒从能量的核心爆发出来。
这药池,竟是已经凝聚出阴阳之息!
寒!
炙!
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霸道至极的能量如同无数带着倒刺的铁鞭,瞬间抽打在苏婷娇嫩的肌肤上,直透骨髓!
巨大的痛苦如同火山般在她体内轰然炸开!
“呃啊——!”
苏婷忍不住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嚎,身体猛地绷直,全身血管仿佛都要爆裂!
皮肤瞬间变得赤红,又转眼凝结上一层薄霜,冰火两重天的酷刑瞬间降临!
这痛苦远超上次疏通经脉时的百倍!每一次能量浪潮的冲击,都仿佛有烧红的烙铁和冰冷的钢针刺入她的血肉和筋骨深处,疯狂地搅动、撕裂、灼烧、冻结!
就在这非人的痛楚要将她意志彻底冲垮之际,刃尊者冷硬如铁的声音穿透那冰火地狱,狠狠砸入她的脑海:
“丫头!别光知道嚎!斗技!感受能量流动!把你的痛,你的恨,给老夫凝到身上!练!”
苏婷猛地咬破嘴唇,鲜血的腥味让她精神一振。
她死死咬着牙,强行分散一部分心神,无视那恐怖寒意冲击体内经脉带来的剧痛,回忆着卷轴上的运力法门。
被狂暴能量冲击得几乎散架的右手,在池水粘稠的阻力中,艰难地抬起,笨拙地比划着“碎石指”的起手式。
一股微弱的、带着锐气的斗之气,在她右手双指间艰难地凝聚、变形,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太慢!太散!你是打算用手指给人按摩吗?再凝!”刃尊者的怒斥如鞭子般抽来。
同时,更多的灼热与冰寒交织的能量洪流疯狂地灌入她的身体!
她的腿骨、臂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内脏破裂般的剧痛!
“幻身步!身形如幻,心念为引!在这能量潮汐里稳住下盘!挪动!哪怕只是一寸!动起来!”
第二道命令随之而至。
苏婷双目赤红,汗水早已浸透全身。
她强忍着肢体濒临崩溃、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的本能,右掌维持着冰凌掌的雏形,左腿在粘稠如胶、能量狂暴冲撞的药池中,拼尽全力地向侧面极其缓慢地移动了一点点。
仅仅是这一点点移动,在狂暴能量流中却如同逆流搬山,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小腿更是传来“咔”的一声微响,剧痛几乎让她眼前一黑!
冰与火在体内肆虐奔流,筋骨肌肉在破坏与再生的边缘反复撕扯,大脑承受着极限的痛苦与斗技练习对心神的高度消耗……
一分钟,一小时?
在这无光的地洞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苏婷只知道重复着两件事:
在足以摧毁意志的剧痛中死死守住心神引导斗气冲击等级壁垒。
在身体随时可能崩溃的瞬间,拼尽最后一丝意志,去练习那在冰火地狱中显得格外笨拙可笑的“碎石指”与“幻身步”。
她的意识无数次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每一次觉得自己撑不下去,只要放弃抵抗,任由那狂暴能量将自己撕碎就能获得解脱时。
父亲冰冷的尸体、母亲含泪的嘶喊、苏平强狰狞的拳头、苏宇冰冷的宣判、以及自己那句“万死无悔”的誓言,就会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进她的脑海,让她立刻清醒!
“啊——!!”
山洞中,只剩下少女压抑到极致时爆发的、充满痛苦与不甘的嘶吼,以及池水狂暴翻涌的轰鸣。
她纤细而倔强的身影在粘稠青绿的池水中沉浮挣扎,如同一片在暴风雨中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
但却死死地抓住船桨,拼命地朝着那彼岸划动,哪怕骨碎筋折,皮开肉绽,也绝不松手。
岸边的刃尊者,虚幻的身影在洞内明灭的光影中显得模糊不清。他静静地看着池中那道承受着千刀万剐之刑、却硬生生撑住不沉下去的倔强身影,那惯常的戏谑和玩世不恭早已从老脸上消失无踪。
深邃的眼眸中,星光点点,明灭不定,映着池中少女血肉模糊的景象,只剩下长久的沉默,以及那深沉得无法化开的……复杂心绪。
直到某一刻,苏婷身体猛地一僵,狂涌的能量骤然失控,她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软倒下去,被青绿的池水吞没。
刃尊者目光一凝,虚幻的大手一挥,一股柔和的劲力瞬间将其托起,脱离那沸腾的药池。
检查之后,刃尊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低语道:
“浑身骨头全断……你这丫头……还好劲收的恰好,没把你小命给整掉。”
迅速将精纯的灵魂力量渡入苏婷体内,刃尊者调动已是逐渐平静的药池中精纯的能量,不断修复着她破损不堪的经络和内腑。
当苏婷再次从浑噩中醒来,已是两日之后。
在简陋的床上,自己浑身上下,尤其是双腿,包裹着厚厚的夹板和药膏,剧痛虽减,却依旧钻心,但体内斗之气疯狂翻涌的快意却让苏婷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
这种感觉……是斗之气五段!
蓉婉玲在一旁红着眼照看,见女儿醒来,泪水又落了下来:
“婷儿,你醒了……你……你这是去哪了?三长老在山坡上找到你的时候,你……你身上……”
苏婷艰难地抬手,握住母亲冰凉颤抖的手,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娘……没事。我……练功呢。”她抬眼,正好对上空气中刃尊者那张严肃的老脸。
“第一次‘炼狱’,坚持了两炷香。”
刃尊者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断骨重塑需半月。半月后,继续。那两本斗技,没断掉的手,现在就给我琢磨。记住这种感觉,记住每一次极限中脚步的调动!记住碎石指的劲气破开能量浪潮时的阻碍!”
苏婷看着刃尊者,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了嘲笑,没有了懒散,只剩下一个严苛导师的要求与……某种沉重的认可。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艰难地抬起没被固定住的右手,伸向床头那两卷被无数人翻阅至破损的卷轴。
蓉婉玲看着女儿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如同淬火精钢般幽深而坚忍的光芒,想要劝说的话堵在喉头。
她只能更紧地握住女儿同样在颤抖的手,任由泪水无声滑落。
苏婷抓住卷轴,目光落在那打开的卷轴上。
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招式图案,而是那如同置身熔炉与冰窟交替的地狱中,拼命地调动一丝微不可察的劲气,凝聚在崩裂的双指间的极端体验。
是全身骨骼都在发出哀鸣时,为了挪动那半寸距离,强行运转斗气穿透肌肉时所承受的剐心之痛!
这痛苦是如此清晰,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然而,她的眼底深处,一点冰冷坚韧的幽光,却比那痛苦更加明亮。
半个月……还差得远呢。
苏家大院的方向,似有阴云无声聚集。
“等我。”
她握紧了卷轴,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