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婷揉了揉刚被弹的额头,那股远超斗之气八段的充盈力量感,正从四肢百骸间汩汩流淌,唤醒着每一个沉睡的细胞。
她眼中那份睡意未消的迷茫,迅速被初醒便手握力量的惊讶与丝丝缕缕的兴奋所取代。
“斗者!”
她脱口而出,带着刚突破后特有的轻快和不确定,仰头看向床边盘腿飘浮的刃尊者。
“老师,咱们现在该做什么?”
刃尊者捻着虚幻的胡须,嘴角挂着促狭的笑意,点破关键:
“嘿,自然是聚元膏咯!凝聚斗之气旋的宝贝疙瘩。月初念叨的那堆药材,不还等着你去找么?”
“聚元膏!”
苏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辰。
先前积累的药材缺憾仿佛都化作了通往新境界的垫脚石,让她心潮澎湃。
她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脚尖轻点地面,带着刚刚突破的轻盈感。
“娘!”
她旋风般冲到厨房门边,语速带着兴奋的笑意。
“我醒啦!去坊市转转,午饭别等我啦!”
话音未落,人已在门口,乌黑的长发如流瀑般在身后扬起一道充满活力的弧度。
她随手带上木门,带着满满的干劲儿冲向了院外微凉的清晨空气。
窗棂内,蓉婉玲被这连珠炮似的话语和开门带起的轻风弄得一愣,锅铲悬在半空,无奈地看着女儿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她轻笑着摇头,眼底却蕴着温柔的纵容:
“这孩子,刚睡醒魂就飞了,脚底生风似的…”
……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消散,被朝阳的金辉切割成缕缕游丝。
露珠在路旁野草的叶尖轻轻颤动,折射着迷离的光晕。
青石板路在湿润的晨气中显得幽深沉静,苏婷的布鞋急促地踏在上面,“啪嗒、啪嗒”,踩碎了石板缝隙里积蓄的浅水洼,溅起的泥点星星点点,洇湿了她本就洗得发白的裤脚。
她几乎是奔跑着冲向坊市的方向,心口随着脚步剧烈地起伏。
右手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黑色纳戒。
戒指里,五百枚金币沉甸甸地相互碰撞,发出细碎而清晰的金属摩擦声。
刃尊者的叮嘱在耳畔回响:“三株玉骨草、一朵烈阳花芯、两颗寒潭墨莲莲子……”
呼——呼——喘息的声音被她刻意压下,视线紧锁前方,丝毫不敢耽搁。
就在她心神绷紧、脚下提速的瞬间——
咚!
一声不大不小、异常扎实的闷响,如同撞上了一堵会移动的城墙!
苏婷猝不及防,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她整个人瞬间失衡,眼前一花,惊呼声卡在喉咙里,踉跄着向后跌去。
眼看就要狼狈地摔个屁股墩儿。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粗粝有力、布满厚茧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托住了她的胳膊。
苏婷惊魂未定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坚实如铁塔般的身躯。
深棕色的半身旧皮甲包裹着虬结的肌肉,上面沾着几滴露珠和尚未褪尽的夜巡尘霜,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皮甲表面布满细小的刮痕,无声诉说着主人的风霜。
视线再往上,是一张棱角分明的黝黑脸庞,岁月和风沙在额头刻下深深的纹路。
此刻,那双标志性的、宛如铜铃般带着威慑力的眼睛,正稳稳地锁定在她脸上。
然而,当看清撞入怀里的这张带着惊惶的清丽小脸时,那双铜铃般威慑的眼眸中,却并非只有惯常的责备。
一丝极细微的恍惚掠过钟山石的眼底——是苏婷丫头啊……
那个在混乱后巷里藏着神秘黑袍、与一击震退七星大斗师柳万林的恐怖存在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苏婷”!
那个在深巷里绞尽脑汁想要藏起一件宽大黑袍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瞬间浮现脑海。
那个画面,那份深不可测的背景带来的冲击,远比上次在巷子里直接碰见她藏匿痕迹时更清晰地撞击着他的思绪,让那份从坊市之后便深埋心底的震撼与困惑,在此刻撞见真人时,又一次翻涌上来。
眼神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了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温和与包容。
那瞬间的恍惚过后,他的眼神彻底柔软下来。
这不是一个该被粗暴对待的冒失丫头,更像是一只要被小心呵护在羽翼下的雏鸟,只是她自己还不清楚自己的重量和牵动的风暴罢了。
络腮胡茬覆盖的下巴不再绷紧,反而放松了些许。
一个低沉浑厚、带着点巡逻惯有的沙哑嗓音响起,不再是诘问,更像是长辈对冒失小辈的无奈招呼,甚至还带上了一丁点不易察觉的纵容:
“啧!大清早的,风风火火往哪撞呢丫头?巷子口埋金矿了?”
语气轻缓,听不出半分怒意。
声音不大,却像沉重的钟杵,瞬间涤荡了清晨小巷里最后那点朦胧的睡意。
苏婷的喘息声清晰地回响在两人之间。
认清了眼前人是可以信任的钟叔,苏婷紧绷的心弦如同找到了最安全的锚点,猛地松弛下来,几乎带上一丝依赖的庆幸。
“钟叔!”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那声音里少了刚才的紧张,多了几分遇到依靠后的安心和难以掩饰的喜悦——太好了,有钟叔在,找药材就没那么难了。
她胸腔还在起伏,连忙解释,气息却不那么急切了,甚至带上了一丝见到救星般的轻快:
“我、我去买药。”
“买药?”
钟山石闻言,嘴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混着气音的哼声,既像是了然,又带着点“果然如此”的了然——那神秘强者也说了是为了她的成人礼而来。
他甚至没有问具体买什么药,粗壮的手臂就果断地抬了起来,幅度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关怀。
手掌竖起,掌心粗糙的纹路对着她,做了个“止住”的手势。
他的动作变得更加轻缓,托扶她站稳后,还顺手帮她掸了掸胳膊肘上刚沾的一点灰尘。
“得了。”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语速明显放缓下来,却没了往日的冷硬,只余下沉稳和平静。
“就这点事儿?也值当火烧眉毛似的跑。急什么?天塌不下来,有叔在呢。”
他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但那眉头下的目光温和地扫过她沾泥的裤脚和紧紧攥着纳戒、指节发白的手,粗糙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腰间佩刀那磨损得油亮的缠绳上摩挲了两下,那份沉稳,像山一样可靠。
说完,他不再多言,也不再看苏婷的反应。
那宽厚而布满风霜痕迹的肩背利落地一拧,干脆地转过身去。
沉重的皮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稳定声响。
他高大的背影如同一堵移动的厚实壁垒,在巷道尚未散尽的白雾中显得格外宽厚可靠,仿佛能劈开前方一切荆棘。
只见他就那么径直插入了前方逐渐稠密起来的人流,肩膀微微晃动,不疾不徐却极有效率地分开左右的人群,像一艘安稳的巨船破开波浪,为身后需要守护的幼苗开辟出一条坦途。
“跟上。”
前方传来一声简洁的招呼,没有回头,语气带着习以为常的命令,却丝毫没有压迫感,反而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力量。
……
药铺掌柜——一个下巴上蓄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慢悠悠地从老花镜后掀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挑剔地扫过苏婷的脸庞,最终聚焦在她洗得发白的衣角上,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带着几分刻薄的嫌弃。
枯瘦的手指不紧不慢地拨动着油腻的算盘珠,“啪嗒、啪嗒”声刺耳又拖沓:
“叛徒家的丫头也配用玉骨草?”
油纸包裹的三株细长草药被他两根指头嫌弃般捻着边缘,“啪”地一声轻响,像是丢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似的撂在柜台上,叶脉在微光下如冰裂纹般脆弱。他喉咙里哼出一句,薄唇掀开:
”三百金,现结。”
“放你娘的罗圈屁!“钟山石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
他那蒲扇大的巴掌猛然拍在柜台上。
砰——!
一声闷响震得药罐嗡嗡作响,尘土飞扬。
药铺老头被震得身子一歪,差点从那高脚凳上滑下来,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瞪圆,露出了惊慌。而站在一边的苏婷同样是吓得差点飞起来。
钟山石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阴影瞬间笼罩了小小的柜台,浓眉倒竖,粗粝的手指几乎戳到掌柜的鼻尖,低吼时喷出的热气带着酒气与尘土味:
“去年你拿捂得发霉起绿的凝血草当新货糊弄老子队里的人,当老子眼瞎?忘了老子是怎么把你那发霉的破布草塞你灶膛里烧得噼里啪啦响的?!“
强横的斗师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岳骤然压下!柜台上几枚金币都抖了抖。
掌柜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猛地煞白,额角瞬间沁出一层油汗,喉咙里咕隆一声,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都不自觉地抖起来,声音干涩发颤:“三十……二十五…不!十五…十五金拿走!“几乎是抢着把药包往前推。
钟山石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这才撤去威压。
他宽厚的肩膀故意在出店门前猛地撞了下低矮的门框,发出“哐当”一声,在死寂的铺子里格外响亮。
待两人刚踏出门槛几步,身后极细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低语才追了上来:
“呸……晦气东西,撞上瘟神了……”
钟山石脚步猛地一顿,健硕的背影凝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反手一探,大手精准地将那药包抓过,略显粗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结结实实拍进了苏婷怀里:
“拿着!甭听那老癞蛤蟆搁那儿呱噪!”
此时艳阳刚好攀上了低矮的屋檐,金色的光线斜切下来,落在他茂密而硬扎的络腮胡上,仿佛给每一根钢针般的胡茬都镀了层跳动的金边,连带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柔和了一丝锐气。
……
而后的大大小小的药材几乎都是在如此这般让苏婷在连连咂舌的情景下迅速到手,没法想象,若是今日她没遇见钟山石,纳戒里的五百多枚金币能留下多少。
而且进展神速,几乎只用了一上午,苏婷就把除了魔核外的所有药材搞到了手。
眼看日头渐高,药材几乎尽数归入纳戒。苏婷将那沉甸甸、凝聚着钟山石今日周旋心力的最后一包药草珍重收好,小脸上满是真诚的感激:
“钟叔,今天真是太……”
“得了,甭磨叽。”
钟山石的大手不耐烦似地一挥,打断了感谢的话,顺手将一个小药包不由分说又塞进她怀里。
“赶紧回家去!记得……呃?”
他习惯性地拍了拍腰侧结实的皮甲,想整理下被鼓囊囊钱袋顶着的佩刀绳结,动作却在中途莫名地一顿——今天的钱袋触感好像……比平时更丰满、沉实了些?
不等他细想,苏婷已经趁着他拍腰的瞬间,如同滑溜的小鱼般微微错身,脸上只挂着刚才那抹未消散的感激笑容:
“那我先走啦!叔您保重!”
话音刚落,少女纤细的身影已带着点刻意的“急切”,像阵风似的卷着尘土拐入了近旁蜿蜒的巷口,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这丫头……”
钟山石无奈地摇摇头,粗粝的指腹下意识地摩挲起佩刀柄上那早已磨出毛边的缠绳。
他将这点异样归为今日忙碌奔走产生的错觉,不再放在心上,转身大步朝自己驻守的巡逻点走去。
沉重的皮靴踩着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嗒嗒”声。
直走到下一个岔路口,钟山石才再次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摸向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准备点数一下今日消耗。
然而,当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边缘时,他突然觉得不对劲——这分量,绝对多了不少!他迅速解开皮囊袋口的束绳,粗糙的大手探进去摸索。
哗啦——
随着钱币摩擦的清脆声响,一摊金币被他握在泥地上摊开。
阳光直射下来,那黄澄澄的光泽刺得他独眼微微眯起。他立刻仔细翻拣数点起来。
手指在冰冷坚硬的圆币间快速拨动,很快,一个清晰的数目在心头浮现:
比原来的,赫然多出了六十多枚!
动作瞬间僵住。
钟山石猛地抬眼望向苏婷消失的那个巷口方向,那里早已空空如也,只余下被阳光照亮的扬尘在寂静的空气里缓缓沉降。
他捏着那枚被摩挲得温热的金币,紧紧攥在掌心,半晌无语。
最终,那紧抿的厚实嘴唇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喉结滚动,只化作一声低沉的、包含着太多复杂情绪的叹息挤出牙缝:
“……这犟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