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海鸥:我们的春天未曾到来 第47章 藕香沉沉

刚出锅的藕盒金灿灿、油亮亮地堆在盘里，还“滋滋”地冒着细小的油泡，边缘炸得焦黄酥脆，散发出霸道勾人的香气——肉馅的咸鲜混合着莲藕的清甜，还有油炸面衣特有的焦香，瞬间就盖过了电视里动画片的声音。

王磊的动作最快。他欢呼一声，整个人几乎是“扑”到茶几边的，眼睛紧紧锁定最饱满圆润、炸得最透亮的那几个目标。“开动开动！” 他嘴里喊着，右手已经闪电般伸出去，精准地捏住一个藕盒的两端。那藕盒烫得他“嘶”地吸了口气，手指像被烙铁碰了似的猛地缩回，藕盒在手里颠了两下才稳住。他赶紧把藕盒换到左手，右手捏住耳垂降温，嘴里夸张地“呼呼”吹着气，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目标。感觉不那么烫手了，他立刻张大嘴，毫不犹豫地对着藕盒最鼓胀的肉馅部分，“啊呜”就是一大口！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碎裂声！ 酥脆的外壳应声而破，碎屑簌簌往下掉，落在变形金刚地毯的绒毛上。露出里面粉白软糯的藕片和饱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肉馅，油汪汪的肉汁瞬间浸润了炸得金黄的外壳边缘。王磊烫得舌尖直跳，却舍不得吐出来，一边倒吸着凉气，一边快速咀嚼着，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乒乓球，含混不清地发出满足的“嗯嗯”声。油光迅速染亮了他的嘴唇和下巴尖。他三口并作两口，一个藕盒就只剩下一小半了，随手把剩下那点塞进嘴里，另一只手已经又伸向了盘子，目标明确地锁定下一个。

小榆儿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她的眼睛也亮得像探照灯，但动作却带着小女孩特有的矜持和仪式感。她先是凑近盘子，小鼻子用力吸了吸，发出小猫似的满足叹息：“哇…好香啊！” 然后才伸出白白净净的小手，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一个藕盒的尖尖角——那里温度最低。她没有立刻吃，而是把藕盒举到眼前，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看着那金黄酥脆的外壳在灯光下闪耀。

“嗷呜！” 她终于张开嘴，没有像王磊那样豪迈，而是很秀气地咬了一小口。即使如此，“咔嚓”的脆响依然清晰可闻。她细细咀嚼着，感受着酥壳在齿间碎裂的奇妙触感和莲藕的清甜脆爽，大眼睛幸福地眯成了两条弯弯的月牙，小脑袋也跟着满足地左右摇晃，两条小辫子俏皮地甩动着。油光很快在她小巧的嘴角沾上了一小点，像颗透明的星星。她吃得很慢，很专心，每一口都要细细品味，小口小口地咬着，仿佛要把这美味无限延长。偶尔还伸出粉嫩的舌尖，飞快地舔一下沾了油光的下唇，一副意犹未尽的小馋猫模样。

李柏川的动作最慢，也最安静。他等王磊和小榆儿都拿完了，才默默地伸出手，指尖在盘子上方悬停了一瞬，似乎在挑选，又似乎只是无意识地犹豫。最终，他拿起一个看起来个头中等、外壳颜色略深（可能炸得稍老一点）的藕盒。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不像王磊拿的那个那么烫手，是一种可以握住的暖意。他没有像王磊那样急吼吼地吹气，也没有像小榆儿那样欣赏，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藕盒，眼神有些放空，仿佛透过这金黄的食物看到了别的什么。

他张开嘴，咬下的幅度很小，只啃掉了藕盒边缘一小块没有肉馅的酥壳。 “咔嚓”一声轻响，不如王磊的那么响亮。他慢慢地咀嚼着，腮帮子的动作幅度不大，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酥脆的碎屑掉在他敞开的校服前襟上，他也浑然不觉。那点温热的食物下肚，似乎并没有在他脸上激起像王磊和小榆儿那样明显的愉悦光彩，只是让他眼底惯有的那点空茫，似乎被食物的暖意驱散了一点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他默默地吃着，小口，再小口，目光偶尔会飘向虚掩的房门，或者落在电视屏幕上跳跃的卡通人物上，显得有些游离。他手里的藕盒，只被啃掉了一小半，缺口边缘整整齐齐。

就在这时，姥姥穿透力极强的呼唤声从楼下传来：“小——榆——儿——！回家喽——！”

小榆儿正沉浸在美食中，满足地眯着眼咬下第二小口，腮帮子还微微鼓着。听到呼唤，她咀嚼的动作猛地僵住，大眼睛瞬间瞪圆了，里面写满了错愕和不情愿，像只受惊的小鹿。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手里啃了两口的、金灿灿的藕盒，又看看盘子里剩下的几个宝贝，小嘴委屈地瘪了起来，含糊地嘟囔：“唔…姥姥…藕盒…还没吃完呢……”她看着盘子里剩下的几个金灿灿的藕盒，又看看自己手里才啃了一半的美味，小脸上写满了挣扎。

“小——榆——儿——！” 姥姥的第二声呼唤紧跟着传来，声音更近了些，似乎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哎！来啦来啦！” 小榆儿条件反射般地应了一声，声音因为嘴里的食物显得闷闷的。她像被按下了快进键，飞快地把手里剩下的半个藕盒一股脑塞进嘴里，两个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活像只拼命囤粮的小仓鼠。她一边努力咀嚼，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散落在沙发上的作业本和铅笔，油乎乎的小手在本子上留下几个浅浅的印子。

“姥姥叫得真准时。” 李柏川看着小榆儿慌乱的样子，轻轻说了一句，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手里的藕盒只咬了一小口。

“哎呀，你慢点嚼，别噎着！” 王磊看着小榆儿鼓胀的腮帮子，有点担心地提醒，自己却趁空又咬了一大口手里的藕盒。

小榆儿好不容易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抓起书包带子就往身上甩。她跑到门边，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茶几上香气四溢的藕盒盘子，还有盘腿坐在地毯上的王磊和李柏川。

“我…我走啦！” 她匆匆喊了一声，声音还带着点没喘匀的气息，“明天…明天再写作业！”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阵小旋风似的拉开门冲了出去，楼道里立刻响起她“咚咚咚”急促下楼的脚步声，伴随着她含糊的喊声：“姥姥——我下来啦——！”

门“砰”地一声被带上了，房间里瞬间安静了许多，只剩下电视里略显聒噪的动画片音效。

王磊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看盘子：“跑得可真快……还有好几个呢。” 他耸耸肩，继续专注于消灭手里的美食。

李柏川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个只咬了一小口的藕盒，金黄的脆壳在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刚才小榆儿姥姥那声呼唤，像一根无形的线，瞬间把小榆儿从他们身边拽回了属于她的、有姥姥等待的家里。那声音里的关切和理所当然的归属感，像细小的针尖，无声地刺了一下他心底某个空旷的地方。他慢慢地把那口藕盒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外皮的酥脆和肉馅的鲜香依旧，但似乎比刚才更真切地尝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微妙的涩意。

窗外，先前还算清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已被浓重的铅灰色完全吞噬。大片大片的乌云，厚重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沉沉地压了下来，几乎要挨到筒子楼那参差不齐的屋顶。天色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如同傍晚般昏暗，只有云层边缘偶尔透出的一线惨淡灰白，勾勒出乌云狰狞翻涌的轮廓。空气仿佛凝固了，闷热而潮湿，带着一股暴雨将至前特有的土腥味。风开始变得急躁起来，不再是轻轻掀动窗帘，而是带着一股蛮力，“呼”地一声灌进窗户缝隙，将原本垂挂的窗帘猛地掀起、甩开，拍打在窗框上，发出“啪嗒啪嗒”的闷响。楼下院子里，几件没来得及收的旧衣服在晾衣绳上疯狂地舞动、挣扎，像几只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鸟。远处，一声沉闷的、仿佛从大地深处滚来的雷声，隐隐约约地碾过天际，预示着某种积蓄已久的力量即将倾泻而下。

这突如其来的天昏地暗，让房间里那盏白炽灯泡的光线显得格外昏黄和无力，仿佛随时会被窗外的巨大阴影吞噬。电视屏幕里动画片跳跃的色彩，在这片昏暗中也显得格外刺目和虚幻。

远处卖豆腐脑的吆喝声早已消失无踪，传来邻居匆忙关窗、收衣服、搬动花盆的杂乱声响。风，裹挟着尘土和雨腥气，更加猛烈地掀动着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