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海鸥:我们的春天未曾到来 第37章 考场号

教学楼前的公告栏前挤满了六年级的学生，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动着，不时爆发出欢呼或叹息。五月底的阳光已经带着盛夏的灼热，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光斑在名单上跳跃，仿佛也在为即将到来的小升初考试而躁动不安。

李柏川踮着脚尖，脖子伸得老长，食指顺着贴满考号的纸张一路往下滑。指腹蹭到了前面同学留下的汗渍，黏腻的感觉让他皱了皱鼻子。王磊站在他身后，手里攥着他们昨天在数学课上偷偷折的纸青蛙，青蛙的一条腿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找到了！"李柏川突然拽住王磊的袖子，指甲在"第3考场"的位置掐出一个小月牙。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略微发尖，"我在三楼，3考场17号！"

王磊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像两片小小的镜子，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嘴角微微绷紧，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开口道："我在一楼，7考场。"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掉进两人之间。李柏川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松开拽着王磊袖子的手，那上面已经留下几道皱巴巴的痕迹。

"啊...这样啊。"李柏川挠了挠后脑勺，那里有一撮头发总是翘着，王磊经常笑话它像天线。现在那撮头发似乎也耷拉下来了。"没事，反正就两场考试，中午还能一起吃饭。"

王磊点点头，但目光却飘向远处。操场边上，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比较考场号，其中一个突然尖叫起来："我和小美在一个考场！"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划过来。

王磊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和李柏川从幼儿园就认识，小学六年几乎形影不离。每次考试他们都坐前后桌，李柏川会在交卷前五分钟用橡皮敲三下桌子——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最后一题选C"。

"喂，别这副表情嘛。"李柏川用胳膊肘捅了捅王磊，"说不定你那个考场监考老师是个近视眼，作弊都发现不了。"

王磊终于笑了，但笑容很短，像蜻蜓点水。"白痴，谁要作弊。"他推了推眼镜，这次李柏川能看到他的眼睛了——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雾。

放学铃响后，李柏川没有像往常一样和王磊一起去车棚取自行车。他谎称要去厕所，实际上却溜到了二楼西侧的实验室——他的考场。门没锁，推开门时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实验室里弥漫着酒精和铁锈的混合气味。阳光从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排列整齐的实验桌上。李柏川找到17号位置，那是个靠窗的座位，桌角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早"字，漆已经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发黄的木质。他试着坐上去，膝盖刚好顶到桌肚下的横杠，发出一声闷响。

抽屉有点卡，李柏川用力拉了两下才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片干枯的枫叶标本，叶脉清晰得像老人的皱纹，边缘已经有些碎裂。枫叶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别怕，去年我也坐在这里。"

李柏川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他突然想起王磊去年过生日时，他们在这棵枫树下埋了一个时间胶囊，约定十年后再一起挖出来。那天王磊穿着那件总是洗得发白的蓝衬衫，眼镜片上沾着蛋糕奶油。

"喂，你在这儿干嘛？"

李柏川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门口站着值班的体育老师，正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

"我...我来看考场。"李柏川慌忙把枫叶和纸条塞回抽屉。

"明天才考试，今天看什么考场。"体育老师摇摇头，"快回家复习吧，别在这儿瞎晃悠。"

李柏川低着头快步走出实验室。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经过一楼时，他透过窗户看到7考场的门紧闭着，里面黑漆漆的，像一只闭上的眼睛。

那天晚上，李柏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他盯着那道线，想起抽屉里的枫叶标本。那片叶子曾经也是鲜活的，现在却成了某个陌生人留下的印记。

李柏川起来削铅笔，他用的是裁缝剪刀——家里唯一锋利的工具。铅笔屑落在一张旧报纸上，那是王磊爸爸给的《参考消息》，说看报纸对写作文有帮助。其实他更想要王磊家那种带卡通图案的卷笔刀，但这话从来没说出口。

手机突然震动，是王磊用小灵通发来的短信："我妈让你明早来吃豆浆和油条"。他望向墙上父母留下的挂历，最新的一页还停留在三月份。挂历钉子旁边贴着他上次月考的成绩单，王磊妈妈看到后给他煮了两个荷包蛋，而他自己的父母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闹钟在六点准时响起。李柏川一骨碌爬起来，发现王磊的妈妈已经准备好了豆浆和油条——这是她每逢重要日子必做的早餐。

"检查一下文具都带齐了吗？"王磊妈妈把准考证塞进李柏川的书包，"2B铅笔、橡皮、尺子、量角器..."

"都带了都带了。"李柏川胡乱地点头，眼睛却一直瞟向窗外。往常这个时候，王磊应该已经站在楼下等他了。

果然，当李柏川冲下楼时，他惊讶地发现不仅王磊已经推着自行车等在门口。小榆儿也在那里，她穿着淡黄色的连衣裙，头发上别着两朵小小的向日葵发卡，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早。"王磊简短地打招呼，声音有些哑。

"小榆儿？你怎么这么早？"李柏川瞪大眼睛。

小榆儿从背后掏出两个手工编织的手绳，一个红色，一个蓝色，两种颜色的线紧密地交织在一起。"我昨晚做的，"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像是怕惊扰了清晨的宁静，"姥姥说考试时要戴点红色的东西，吉利。"

王磊接过蓝色为主的那条，小榆儿踮起脚尖帮他系在手腕上。李柏川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我往里面编了三叶草，"小榆儿给李柏川系红色手绳时小声说，"我们三个在操场边上找到的那株，记得吗？"

三人在操场边的杂草丛中发现了一株真正的三叶草，王磊说这是幸运的象征，他们应该永远做好朋友。

"当然记得。"李柏川转了转手腕上的红绳，上面有个小小的结，摸起来粗糙又温暖。"你熬夜做的？"

小榆儿摇摇头，但李柏川看见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她突然张开手臂，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快速的拥抱，像小鸟掠过水面那样轻。"加油！"她说，然后飞快地跑开了，裙摆像花瓣一样在晨光中绽开。

王磊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的光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李柏川看见他的耳尖红了。他们沉默地骑上车，谁也没提那个拥抱，但李柏川感觉手腕上的红绳像一团小小的火，温暖着他的脉搏。

他们一路无言地骑车到学校。校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学生和家长，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李柏川想说点什么打破沉默，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像打了结。

"那...我去考场了。"在教学楼前，王磊停下脚步。

李柏川点点头："加油。"

"你也是。"

看着王磊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李柏川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他摸了摸书包侧袋——糟了，量角器不见了！一定是早上收拾时掉在桌上了。现在回家拿肯定来不及，而数学考试没有量角器就像战士上战场没带枪...

李柏川急得在原地转圈，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抬头一看，王磊竟然站在二楼走廊上，正对他招手。还没等李柏川反应过来，王磊就把一个东西交给路过的监考老师，指了指李柏川的方向。

监考老师走过来，递给他一个熟悉的蓝色文具袋——那是王磊的。里面装着一个崭新的量角器，还有一张纸条："川仔，别紧张。考完老地方见。——磊"

李柏川抬头，看见王磊在二楼比了个大拇指，阳光在他眼镜上跳跃，但这次，李柏川能清楚地看到他弯弯的笑眼。

王磊的考场在一楼尽头，靠近厕所，隐约能闻到漂白水的气味。他蹲下来检查桌腿，发现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竖线，像是有人在记录天数。最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小字："毕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