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海鸥:我们的春天未曾到来 第35章 镶鹅卵石的夏天

六月的雨来得又急又猛，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天空就裂开了口子。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教室的玻璃窗上，走廊里很快挤满了等家长的学生。王磊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望着窗外发愁："完蛋，我妈新买的鞋......"

李柏川突然从后面拽住两人的书包带，眼睛亮得像偷到油的小老鼠："跟我来！"他的蓝色塑料雨衣皱巴巴地塞在书包侧袋，显然早有准备。

三个身影猫着腰溜到操场后墙。雨水把李柏川的刘海淋得紧贴额头，活像只落汤鸡。他扒开茂密的冬青丛——被雨水洗刷得发亮的叶片后面，墙根处竟有个半人高的狗洞，边缘整齐地镶着碎砖头，还细心垫了两块防潮的瓦楞纸。

"我花了三天修的！"李柏川用沾满泥巴的手背抹了把脸，结果在鼻尖留下一道泥痕。他献宝似的指着洞口："那边就是老棉纺厂的后院，现在长满野草莓！"

小榆儿蹲下来，惊讶地发现那些碎砖每块都被仔细敲掉了棱角，排列得像城堡的拱门。砖缝里还嵌着几颗彩色鹅卵石——这哪是狗洞，分明是某个男孩用午休时间偷偷打造的"秘密通道"。

"你...你翘课来挖这个？"王磊的镜片蒙着水雾，声音却透着藏不住的兴奋。

李柏川咧嘴一笑，露出那颗标志性的虎牙："劳动课我假装肚子疼！"说着突然从裤兜掏出三个用作业纸折的"探险帽"，边缘还歪歪扭扭写着"冒险队"三个字。

雨幕中，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李柏川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野草莓丛的位置，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到小榆儿的红领巾上。王磊嘴上说着"幼稚"，却已经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

"等等！"李柏川突然拦住他们，变魔术似的从冬青丛里摸出几片芭蕉叶，"垫着这个！专业探险家都这么干！"叶柄上还留着牙印，显然是他用牙齿撕扯下来的。

小榆儿被分到最大的一片叶子，透过雨帘看见李柏川正单膝跪地清理洞口。他的睫毛上挂着水珠，膝盖处的补丁又磨开了线，腰间挂着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最显眼的是那把锈迹斑斑的旧铁勺，勺柄缠着胶布，显然被改造成了挖掘工具。

"我先探路！"李柏川半个身子钻进洞里，瓦楞纸被他压得咯吱响。突然"嘶"地缩回来，却强装镇定地甩着手："被、被树枝刮了下而已！"

小榆儿忙掏出随身带的手帕——自从认识李柏川，她书包里永远备着两条。王磊趁机钻到前面："还是得靠靠谱的..."结果卡在了最窄处，眼镜腿都歪了。

雨越下越大，冬青丛在风中沙沙摇晃。三个孩子笑闹着挤在小小的洞口，芭蕉叶在雨中哗啦作响。李柏川鼻尖的泥点早就蹭花了，此刻正用那把改造的铁勺奋力拓宽通道，每挖一下都要念叨："这招是我看《冒险王》学的......"

远处传来值日老师的哨声，但雨声太大听不真切。小榆儿突然发现，李柏川挖出的每一勺土里，都混着亮晶晶的玻璃碎片——他一定趁着午休偷偷试验过很多次，才找到这个最适合"秘密基地"的位置。

当第一颗野草莓终于出现在视线里时，李柏川的笑容比雨后的阳光还耀眼。他转身想炫耀，却发现小榆儿正用从垃圾站捡来的破镜子反光给他打信号，王磊的镜片上全是水雾，活像两个小瞎子。

"幼稚鬼！"他伸手去抢镜子，钥匙串叮叮当当掉进雨水里。三个落汤鸡笑成一团，惊飞了在冬青丛躲雨的麻雀。

雨幕中的校园渐渐模糊，唯有那个镶着鹅卵石的狗洞闪闪发亮。它的建造者此刻正甩着头发上的水，骄傲地宣布："明天我带铁勺来，把这儿修成能钻两个人的——"

雨幕中的老棉纺厂像头沉睡的巨兽，红砖墙爬满暗绿色的爬山虎。李柏川踹向生锈的铁门时，铁锈簌簌落下，在积水中晕开褐色的涟漪。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露出黑洞洞的入口。

"小心台阶！"李柏川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荡出回音。小榆儿踮脚跳过一滩积水，鞋尖还是沾到了漂浮的棉絮。黑暗中有细小的灰尘在飞舞，混合着机油和岁月的气息，闻起来像爷爷工具箱的味道。

墙角堆着李柏川的"宝藏"——用砖块垫平的缺腿板凳上摆着豁口搪瓷缸，缸里漂着几枚生锈的纽扣。作业本叠的纸飞机舰队悬在蛛网上，机翼被穿堂风吹得轻轻颤动。最显眼的是个用粉笔圈出的"领地"，里面摆着三块扁石头，分别刻着歪歪扭扭的"川"、"榆"和"磊"。

"看！"李柏川突然踮脚够向高处砖缝，掏出半截蜡烛。蜡油顺着他手腕滴落，在皮肤上凝成透明的鳞片。火柴划亮的瞬间，三个湿漉漉的影子突然在墙上疯长。小榆儿的辫子影变成了摇曳的水草，王磊的眼镜反光像探照灯，李柏川举蜡烛的手臂成了巨人的桅杆。

泡软的饼干在搪瓷缸里慢慢膨胀，王磊的玻璃弹珠滚到积水处，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斑。雷声从远处碾来时，李柏川抓起粉笔在墙上画下第一道："赌下次闪电方向！输的学青蛙跳！"

"东边！"小榆儿指着破碎的窗户。

"北边！"王磊扶正眼镜。

李柏川舔了舔嘴边的雨水："西边！我见过雷公往西边挥锤子！"

闪电却劈中了院里的老槐树。雪亮的光透过每道缝隙，将锅炉房照成曝光过度的相片。小榆儿看见李柏川的瞳孔缩成针尖，王磊的镜片上定格着树枝狰狞的剪影。老槐树燃烧的味道混着雨腥味涌进来，像打翻的樟脑丸。

"跑啊！"李柏川的破铁勺"当啷"掉在地上。他左手拽住小榆儿的书包带，右手揪着王磊的后领，三个身影在雨幕中撞出凌乱的水花。小榆儿的蝴蝶结彻底散了，头发黏在脸上像黑色的蛛网。王磊的眼镜滑到鼻尖，世界在他眼里变成模糊的色块。李柏川的裤管吸饱泥水，每跑一步都甩出泥点子。

暴雨中的笑声支离破碎。小榆儿被树根绊倒时，李柏川一个急刹摔成泥猴，王磊刹不住车压在他们身上。三人滚作一团，发现彼此脸上都糊着泥浆，活像三只花脸猫。李柏川的虎牙在闪电中白得发亮，他抹了把脸，结果把泥巴蹭成了京剧脸谱。

"青蛙跳！"王磊突然指着李柏川喊。

"明明都猜错了！"李柏川抓起一团泥巴。

小榆儿趁机把最后半块泡软的饼干塞进李柏川嘴里，咸甜的滋味在他舌尖炸开。

雨越下越大，却浇不灭那个亮着蜡烛的秘密角落。回望厂房时，他们看见火光透过破窗，在雨中晕开温暖的光晕，像黑暗里浮动的灯笼。李柏川的钥匙串不知何时挂上了半片槐树叶，在奔跑中叮当作响，像一串小小的风铃，记录着这场暴雨中的冒险。

小榆儿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她回头望向雨幕中渐远的厂房，烛光还在窗后倔强地跳动，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小星星。这时她突然想起——出门前晾在阳台的校服，姥姥织了一半的毛线手套，还有灶台上温着的绿豆汤。那些等待的细节像雨滴一样砸在心上，比冰凉的雨水更让她打了个激灵。

"怎么了？"李柏川转头问。

小榆儿没说话，只是突然攥紧了书包带。带子上还别着姥姥今早给她缝的姓名牌，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每一针都缝得特别密实。她想起姥姥总说"下雨天关节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