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流无歇 第5章 长安落户

院子的门被缓缓推开，里边的景象映入眼帘。

破败的院子中间东倒西歪地倾覆着一台织布机，四周杂草丛生。屋子的木门已然被侵蚀，下半部分发霉被蛀空，好一个惨淡的光景。

“母亲当心脚下”鱼幼薇稍稍用力，把母亲往边上拉了拉，躲开了脚下的水坑，坑中印着母女二人的倒影。

母亲勉强着笑了笑，摸了摸鱼幼薇的小脑袋，“幼薇，你去开门。”

“好”

得到指令的鱼幼薇，眼皮动了动，终于到了要开门的时刻了。接过钥匙，起步轻快，甚至小跑了两步，在门前停住，不带任何犹豫解下了挂在门上的锁。

她打算推门，回头看了看了看母亲，怕母亲还没有做好准备，再次确认。

母亲脸色有些苍白，很明显，她是因为受到了惊吓，这样的噩耗如雷贯耳，想缓过来实在不容易。

她强撑着自己站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很好，你放心开门即可。

鱼幼薇将力气都聚集在双臂之上，因为门被腐蚀而被卡住了，不用力推已然推不开。她以为，屋内的光景，只能比外面更加残破更加不堪，但是事实总是出人意料。

鱼幼薇张着她的樱桃小口，双目圆睁，双手扶着门框，愣在门口。

“幼薇？幼薇？”母亲轻唤了两声。

鱼幼薇没有搭理她。

母亲在院中侧着头往里望了望，但是因为门很小而鱼幼薇又挡在门口，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只能自己上前查看。

同样的，当她站在鱼幼薇身边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屋内摆放整齐，相比外面院子中的萧瑟，屋内可以用崭新整洁来形容，就好像还是有人住着的样子。

这屋内屋外巨大的反差，让原本就觉得奇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的鱼幼薇，感到更加惊奇。

听到要开门就匆忙离开的中年妇女，带着点清香的灰尘味，加上残破的院子和整洁崭新有人气的屋子，一切都有点不合情理。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搅了屋子的主人。

鱼幼薇仰头看了一遍房梁，又将屋子的角角落落打探了一番，才放心下来，她很确定，这屋子里，除了她和母亲，没有别人了。

“母亲不觉得，这屋子有点干净吗？”

她还是把自己的内心的想法告知了母亲，这应该是明眼人都能看到的异常了。

母亲听着鱼幼薇的话，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细细端详着墙角的柜子，然后突然拉开了抽屉。

她的这个举动，在鱼幼薇眼中也是反常的。她的母亲是个很有修养的人，随意打开别人家抽屉这种事，她从前断然不会做，就算主人已经不在世了。

她轻咳了一声，“母亲，你怎么……”话没讲完，她就看见母亲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封信。“小姐亲启”信封上四个楷体端端正正。

母亲颤抖着双手，撕开信封，取出信纸的那一刻，泪水就填充满了眼眶。哆嗦着手唤她，“幼薇，能否替我读一下，我不敢看她的字。”

“好的母亲”可怜小小年纪的鱼幼薇，真的是替她的母亲操碎了心，可她乐在其中，她觉得，从前是母亲照顾她，如今，终于轮到自己照顾母亲了。

这信纸是上好的材质，看得出来，写信之人对她的写信对象，是十分尊敬的。

“见字如晤，多年相别，如今看来，早已是物是人非……”

写信之人正是这屋子的女主人，多年以前，她是鱼幼薇母亲的婢女兰琪，从小陪着母亲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而母亲待她，也从不似对待下人，他们一起出去玩一起睡一张床，一起讲悄悄话。

可是女孩总有要长大的时候，兰琪不知何时与一个小商贩相恋了。小商贩没有钱，却对她很好，以至于情窦初开的兰琪，就这样坠入爱河了。但商贩生意亏了钱，只能将自己的家的祖宅抵押给了地主，希望有一天能赚钱回本再将祖宅赎回来。

此时的兰琪，是一个没有人生自由的小丫鬟，她从小就被鱼幼薇的姥爷买回来照顾他女儿。兰琪的一生都是属于小姐的，她没有权利主宰自己的婚姻，更没有权利主宰自己的人生，也没有钱，可她依旧想要帮到商贩一星半点。

当她的小姐也就是鱼幼薇的母亲，知道此事后，她变买了自己的首饰财物，帮商贩赎回了老宅。更甚的她冒险从父亲那儿将兰琪的卖身契偷了出来，交给了她。为此，她自己被父母责骂，险些被赶出家门。

对她所做的一切，兰琪都感恩戴德，就算是之后相隔两地，也是时刻惦记着她这辈子还没还清小姐对她的恩德。

而后商贩创业再次失败，想到赌博回本，没想到欠债越来越多，再次将祖宅输了出去。为了还债，兰琪被卖去了妓院，但她省吃俭用，发誓定要将祖宅赎回来。她终于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真心待她的，终究只有她家小姐。

于是她努力接客，只要给钱，什么都干，不是为了商贩，而是为了他家小姐。她家小姐冒着被赶出家门危险，替她赎回来的房子，她一定要保住。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最终还是攒够了前赎回了房子。她找人收拾干净屋子，在柜子上做上了她与小姐之间的暗号，藏了这封信她，后将房契放在了屋内一个隐秘的角落，关上房门，将钥匙交给了她唯一信任的邻居，便被官府抓了，被判斩刑。

听到一半的时候，母亲已经哭得呼吸困难，掩面而泣了。她不住的抽噎，好几次，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哭晕过去。

鱼幼薇读完最后一句话，“愿你与夫君拜年恩爱，子女仁孝，莫要与我一般，半身浮沉，一无所得。”

她不敢言语，今天母亲接受了太多了噩耗，铺天盖地，必然需要一些能缓冲和恢复的空间。

鱼幼薇虽然没有兄弟姐妹，也能理解这样的姐妹之情，能让母亲放下自己的身份，放下自己的傲气。就算是颠覆了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也要去当窃贼的人，在她心中究竟占据着什么样的地位呢。

相对的，誓死也要赎回属于对方的房子，因为是对方所赠，承诺下辈子也要将一切还清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虽然信中她并没有提到她的丈夫将她卖去妓院之后的事情，也没有提到替他还债，更没有说起她杀了自己的丈夫。在某一个瞬间，鱼幼薇也产生了一个疑惑，她真的，杀了自己的丈夫吗？

她怎么看，兰琪都不像是能下得了手的人呐。

“我原本，只是想来让她帮帮忙，她在这里住了住这么久，总能帮到我们一些”母亲的声音沙哑着，眼睛已经哭得通红。

“呵！”她苦笑着，垂下头，“没想到，世事无常。当初她非要嫁与那商贩，我是真心觉得他们可以白头偕老，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

鱼幼薇脸上写满了惋惜道：“母亲，这世间之事，谁又能说得准呢，也许这就是命吧”

鱼幼薇是个不信命的人，她这么说，只是想要找个最能安慰到母亲的说法，她信命认命服从命。

\"那我们……”悲伤归悲伤，他们今天的住宿问题还没有解决，而此刻，也差不多到了日暮西山的时刻了，她忐忑地想向母亲提起，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了”知女莫若母，鱼幼薇的心思立马被母亲看得透透的。

“嗯”鱼幼薇目光落在那封信上，他们不算是占了人家的宅子，本身母亲就花钱替他们赎回了，从信中看得出来，兰琪也希望能偿还一部分，希望能帮到母亲。

“你去收拾一下行李吧，明天你不是还要去拜会温先生嘛”

鱼幼薇很听话的自顾自去房间里整理行李，留下母亲一个人，在厅中的餐桌前坐着发呆，她一双眼睛一直停留在信封上，“小姐亲启”这四个字，如同一把刀，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中。

他们行李不多，再加上这屋子非常整洁，整理起来一点都不费力气，没一会的功夫，鱼幼薇就从房间之中走了出来。她用手捞了捞挂在门上的锁，晃了晃破旧的门，回头看向母亲。

他们是没有什么重要的物品能被偷的，最珍贵的应该也就是他们两个人本身了。更何况，这里是苓巷，来往的都是什么人，以这门的状态，是不能确保他们娘俩的安全的。

母亲抬头往门外望了望道，“今日先将就一晚，明日我便去寻人来修，放心吧”

鱼幼薇屁颠屁颠地跑出去，越过院子，将院子外的门先在内部支住。她奋力扯了扯门，已经无法从外面打开了，她才放心下来，回到屋内。

而后，她将房间的门从内部反锁，看着这扇破旧的门，她又好奇起来，两年时间，如何能将一扇木门**如斯。

从这天开始，她终于回到了长安，开启了长安鱼幼薇的人生，也开启了她的成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