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线像一道刚刚划开的伤口,横在我家院门口,新得刺眼。
所长爷爷把我紧紧搂在怀里,我的脸贴着他警服上冰凉的纽扣。
他的手一下下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哄受惊的小动物。可我知道,他自己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
"老陈……"一个年轻警察欲言又止,看我的眼神里全是怜悯。
"这是我孙女。"所长爷爷的声音出奇地稳,但搂着我的胳膊收得更紧了,"她就住这儿。"
人群里传来压着的抽泣声。隔壁王阿姨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她的小孙子扯着她衣角,懵懂地问:"奶奶,沈叔叔家怎么了?"
我挣开所长爷爷的怀抱,目光越过他的肩头。
院子里,养母最宝贝的那几株月季开得正艳,红彤彤的花瓣在夕阳底下,看着像溅开的血。
那辆四个哥哥凑钱买的二手自行车还靠在墙边,车把上挂着明宇哥心爱的篮球。
而客厅里,那十个透明的身影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排被打碎了的玻璃人。
养父沈建国站在最前头,这个一辈子腰板挺得笔直的男人,现在连魂魄都佝偻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
他在对谁说?对我?对他的爹妈?还是对这个不公道的世道?
养母林玉芬的魂魄穿墙而过,飘到我面前。她的脸还是那么温柔,就算成了鬼,眉宇间也带着化不开的忧愁。
她伸出手,想摸我的脸,指尖却像雾气一样穿了过去。
"钱……"她的嘴唇翕动,"在卧室地板下,第三块砖。"
我死死咬住下嘴唇,嘴里漫开一股铁锈味。
"还有……你的小包被。"她的目光转向二楼的窗户,"衣柜,铁盒子。"
几个警察从屋里抬出裹着白布的担架。
白布下隐约显出人形,一小截苍白的手腕垂落在外,手腕上戴着二哥沈明轩的手表——那是他考上大学时,养父送的礼物。
我认得那块表,表盘上有一道划痕,是去年明轩哥打球时不小心磕的。为这个,他还被养父训了一顿,说他不爱惜东西。
现在,表针还在一格一格地走着,戴表的人却已经凉透了。
"让孩子别看了。"一个年纪大些的警察侧身挡住我的视线。
可我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卧室的窗帘被风吹起一角,我能看见撒了满地的钞票。
养母总是小心翼翼地把钱叠得整整齐齐,用塑料袋包好,塞在地板下面。她说这样踏实,比存银行踏实。
可现在,那些她一张张攒下来的钱,像废纸一样扔得到处都是。
而我的小包被——那个褪了色的、印着小鸭子的棉布包被,被撕得稀碎。布条子散落在衣柜前,像是被什么野兽狠狠撕扯过。
这绝不是抢劫。
抢劫犯会翻箱倒柜找钱,但绝不会把一个婴儿的包被撕成这样。这分明是在找什么东西,一个很小很薄、能缝在布料里的东西。
影子叔叔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凝重。他抬起半透明的手,指向那些碎片。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一片蓝色的碎布上,有两行模糊得快看不清的数字,像是用很淡的墨水写上去的,不瞪大眼睛根本发现不了。
"19-21-07"
"33-85-42"
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匆忙,像是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写下的。
我死死盯着那两组数字,嘴唇无声地动着,一遍遍在心里默记。它们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脑海里。
"微微?"所长爷爷察觉到我的异样,低下头看我。
我想开口,想把数字告诉他。所长爷爷是警察,他一定能查出这数字的意思。
可就在我张嘴的瞬间,影子叔叔猛地转身。他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半透明的手在空中挥动,眼睛里写满了阻止。
不行。
我读懂了他的意思。
不能说。对谁都不能说。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养母一家的死,绝不是普通的抢劫杀人。他们在找什么东西,而那样东西,很可能跟这两组数字有关。
要是我说出去,下一个死的会是谁?所长爷爷?娟妈?还是其他我在意的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我闭上嘴,对着所长爷爷摇了摇头。
"孩子吓坏了。"我听见一个警察低声说。
是啊,我吓坏了。可让我害怕的不是满屋的鲜血和尸体,而是那个藏在暗处的真相——一个值得为之前杀十个人的秘密。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穿白大褂的人进进出出。邻居们被劝离,现场拉起了更宽的警戒线。
我站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看着一具具裹着白布的尸体被抬出来。
大哥沈明远,梦想是当建筑师,书包里总装着素描本。
二哥沈明轩,理科天才,保送重点大学的通知书刚下来不久。
三哥沈明睿,校篮球队队长,衣橱里还挂着没来得及洗的球衣。
四哥沈明哲,调皮捣蛋鬼,昨天还因为爬树挨了打。
爷爷奶奶,总把好吃的留给我们。
外公外婆,每次来都偷偷塞零花钱。
还有养父母,把我从街头捡回来,给了我一个家。
现在,这个家没了。
如果我没有被他们收养,他们是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如果今天我按时回家,是不是能阻止这场悲剧?哪怕只是和他们死在一起?
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滚烫地划过脸颊。
影子叔叔静静地站在我身旁,我们一同注视着这个破碎的家。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天际,黑夜就要来了。
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人生只剩下两件事——查出灭门真相,找到写下那两组数字的人。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