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邝舒在十九岁的时候听过一句话,大抵意思就是:
有些地方,必须在最想去的时刻启程。否则,后来见到的不过是地图上的坐标,而非记忆里的光芒。
可是当时的新诗年做不到,谷邝舒也是。
就像现在一样。
他们之间没有天大的误会,没有利益的纠纷,没有血亲的羁绊,没有第三者的插足。
他只是不爱了而已。
十九岁的新诗年缠着他,让他同意在一起;二十九岁的谷邝舒缠着他,和他结了婚。
而现在——
冷色调的室内,阴影被拉得很长。
谷邝舒站在落地窗前,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视频通话的界面里,新诗年的脸被电子设备的光照得有些失真,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茶几上的相框落满灰尘,照片里两个穿学士服的年轻人笑得灿烂。蛋黄趴在沙发边,雪白的毛发染上暮色。
“你今晚回家吃吗?”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融进空调运转的白噪音里。
像是之前无数次普通的通话一样,每天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和新诗年打着视频,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回答变了。
从最开始下了班就给自己打过来,然后兴致勃勃讲自己今天遇见的或是搞笑的,或是愤怒的事情。
“不了。”对面的回答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新诗年甚至没有抬眼,“今晚可能会加班,你先睡就好。”
要是换做之前的谷邝舒,会温柔又宠溺看着视频对面的新诗年,然后每一次都会回答:“好。”
不过每一次都不会自己先睡。
总是会在他回家的时候和家中的大狗狗一起拥上前,可是现在等着他的也只有这只勉强维系两人关系的狗了。
它是一只萨摩耶,要是说什么时间买的它,可能是谷邝舒和新诗年刚刚大学的第二年,当时他们刚刚在一起,也算是最相爱的时间。
谷邝舒和新诗年也曾经一度将它当做两个人的孩子。
可是现在,也不过是疲惫了一天过后给予一个简单拥抱。
其实新诗年到现在也不知道,谷邝舒是一个控制欲极强的人,因为从相遇开始谷邝舒就在装,装的脾气很好很大方。
心思的确细腻,但不只是观察他冷不冷热不热。
只不过谷邝舒没有找到过新诗年的一点破绽,每天都会回家,不论有多晚。交友圈也很干净,除了同学就是同事。
所以,现在的谷邝舒更加没什么理由将本性袒露。
毕竟,新诗年见到自己的第一面,自己是狼狈的。
有时候谷邝舒想,如果最开始自己就是以最原本的面貌,死皮赖脸的,或者是在他与人聊的欢时候直接打断并且告知自己的不满。
现在的两个人,会不会……不是现在这种关系……
因为新诗年气过一次,所以谷邝舒以后再也没有犯过。
当年与其说是新诗年最先赖着自己,倒不如是他知道,不论他想做什么自己都会同意。
但不得不说,那年的新诗年很勇敢。
嗡嗡——
手机在掌心震动,屏幕亮起新诗年的消息:【你能不能出来接我,我拿了好多东西。】
谷邝舒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脚边。蛋黄不知何时蹭了过来,蓬松的尾巴在地板上扫出细微的沙沙声。他蹲下身,萨摩耶立即将湿漉漉的鼻尖抵上他的掌心,呼出的热气在皮肤上凝成转瞬即逝的水雾。他揉了揉蛋黄的脑袋,温声道:“在家乖乖等着,我去接你爸爸。”
谷邝舒出了门,按着往下的电梯,“叮——”
谷邝舒进去后发现内壁的广告牌还停留在两周前的促销信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楼层按钮时,数字突然在指尖下发光,像被点燃的镁条般迸发出刺眼的白光。
谷邝舒摸索着应该是一楼的位置按了下去,指尖触碰按键的刹那,一股刺麻感顺着神经窜上脊椎,仿佛有电流穿过这个数字,直抵记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夏天。
失重感来得比预想更凶猛。
这不是普通的电梯下行,而是整个人被扔进时间的瀑布。顶灯开始频闪,在视网膜上烙下残影:2035……2031……2026……2025……数字如倒流的年历疯狂翻动。
谷邝舒踉跄着扶住扶手,为什么感觉身体在下坠,和往常坐电梯的感觉不同,是直直的,带着身子和思绪一起,仿佛下去的是深渊。
“咔嗒。”
电梯停驻的声响惊醒了恍惚的神经,门开时涌进来的却不是公寓大堂的香氛味。
盛夏的阳光如潮水般涌进来。桂花香混着塑胶跑道被晒化的焦味,远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像心跳般规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卡住即将闭合的门缝,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食指第二指节有颗淡褐色的小痣。
这颗痣对于谷邝舒来说要在熟悉不过,新诗年的手很白很细嫩,在右手上的一颗痣在他手上别提有多好看,谷邝舒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玩弄他的手时去亲这颗痣。
“同学,你还要在里面发呆多久?”
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嗓音裹着笑意,阳光从他身后涌进来,为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谷邝舒的呼吸一滞。
“一楼都到了,你这是跟着我下来然后自己再上去?”少年歪着头笑,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像阳光在雪地上踩出的脚印。
是新诗年。
但不是二十九岁的新诗年。
是十九岁的他。
少年穿着一身休闲装,领口微微敞开,该是刚刚下课。
这个时间,是大一吗?
新诗年不认识自己,那应该是大一的。
谷邝舒看着眼前鲜活肆意的少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十年后的新诗年,已经很少这样笑了。
“喂,你没事吧?”少年新诗年见他迟迟不动,微微蹙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脸色这么差,低血糖?”
谷邝舒张了张嘴,却没有勇气发出一点声音。
他该怎么解释?
“给——”新诗年从口袋中掏了半天,给他拿了个有些“年头”的糖,递给他。
“拿着啊。”新诗年看着他一直不动弹,又给他往前面递了递。
谷邝舒鬼使神差接过糖果。
谷邝舒的指尖触碰到那颗糖时,糖纸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柠檬味的硬糖,包装已经有些皱巴巴的,像是被人反复捏在手里又放回口袋。
“我走了啊!”
“新诗年——”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他猛地跨出电梯,校服衣角擦过门框发出簌簌声响,另一只手已经牢牢攥住了少年纤细的手腕。
少年的手腕温热,脉搏在掌心下跳动,鲜活而有力。
新诗年顿住脚步,转身时,落日余晖从他背后流淌过来,勾勒出一道朦胧的金边。
“你认识我?”他歪了歪头,额前的碎发随着动作晃了晃。
新诗年:“你是?”
谷邝舒张了张嘴,声音低哑:“你不认识我?”
“我应该认识你吗?”新诗年问道。
阳光落在他身上,他笑得毫无防备,和十年后那个疏离冷淡的新诗年判若两人。
谷邝舒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想要紧紧抓住他,怕他逃走。
新诗年这时候还不认识自己。
那是不是,一切还有机会改变。
“我们体育课是同一节,我那天看过你打篮球,打得不错。”他松开新诗年的手腕,随便编了个借口。
“喔——这样啊。”新诗年因为这个被人认识倒是很开心,“有机会咱们可以一起打,我带着你。”
“好。”
“那我先走了,要赶公交的。”
“我送你吧,我……我们住的应该蛮近的。”
“啊?”
谷邝舒家境不错,,一直都有司机接送,之前也没住过校,都是自己出来租的房子。在和新诗年确认关系以后就买了一个离他家很近的房子和他一起上下学。
当然,新诗年也是大学出来住的。
“不好吧,我坐公交车就好,现在应该也没有多少人了。”
“真的很近。”
新诗年:“你怎么知道的?你在小区见过我?”
谷邝舒开始瞎说:“是,我们是一个小区的。”
“真的不用,我先走了,要不然来不及了。”
“拜拜!下次见!”
谷邝舒掏出手机,果然是二五年的款式。
所以,这倒是这么回事。
谷邝舒一直不相信会有穿越时空这种东西。
可……
可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他顺着记忆里的路线走到校门口,果然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车子。司机李叔正站在车旁等他,见他过来,微微颔首:“少爷。”
谷邝舒拉开车门,坐进后座,语气平静:“李叔,帮我在江庭院那边找个房子。”
李叔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少爷不是在湾渊这边租了一套吗?”
“那边不方便,”谷邝舒淡淡道,“在江庭院买一套。”
“好。”
谷邝舒顿了顿,又补充道:“最好在三栋六层,要是没有就六楼上下。”
“好的少爷。”
大一,按理说新诗年是不认识自己。
大一……
今天看见的人,那种鲜活的样子,是最后只在自己记忆里的模样。
谷邝舒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出少年新诗年的样子。
鲜活,明亮。
可为什么只是十年,就让一个人从热烈变得死寂。
如果……
如果现在开始换个步骤,自己去追他,把自己藏起来的东西表达出来,会不会最后的结果比十年后好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