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九月十一,宜丧葬。
说是彻夜守灵,实际也只过了三个时辰不到。
整个上京城还沉浸在深秋的寒凉和寂静中,将军府就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府门洞开的景象,迎来了停灵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浓重的沉香和纸钱燃烧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压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崔寻雁喝下萤文端来的大半碗汤药,只觉身子瞬间暖和起来,温声唤醒伏在膝上昏昏欲睡的崔振羽。
“唔......阿姊!”小家伙惊醒,意识到自己差点在灵前睡着,脸色变得惊慌难看起来。
崔寻雁安抚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说道:“羽儿,我们该去给父亲送行了。”
话音刚落,崔振羽抓着她衣袖的手就紧了几分。崔寻雁心下一软,“不怕,阿姊会陪着你的。”
这孩子年纪尚小刚失去父亲,又经历昨天那种的场面,实在太缺乏安全感了。
伴随瓦盆乍破,比昨日沉重悲凉数倍的哀乐声响起。
“吉时已到——起灵——”
全叔一身缟素,眼窝深陷,脊背挺得笔直,显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干练。他立于阶前,指挥着十余名干练壮硕的家丁上前,将装载着着崔赫元尸身的棺椁抬起。
崔寻雁方才吸了口寒气,勉强压下喉间咳意,拉着崔振羽,领着府内众人朝棺椁跪拜,声音带着哭腔:“恭送父亲——!”
“恭送将军——!”
霎时间,哭声四起,棺椁缓缓移动,出了灵堂,穿过庭院,向府门而去。
崔寻雁在萤文的搀扶下起身,紧紧牵着崔振羽的手,跟在棺椁之后。作为孝子孝女,他们需扶柩而行。
府门外,送葬队伍如同一条白色长龙,占满了整条街道。崔寻雁一出去,就和站在队伍前头的崔世镜对上视线,崔世镜冷哼一声,率先移开目光,似是不屑与她多言。
崔寻雁也懒得理他,拉着崔振羽就要往队伍最前方去。可还未走出几步,就被一个族中的长辈拦住道路,“寻雁,时辰到了。今日由你叔祖执幡引灵,你带着振羽跟在女眷队伍里便是。”
她眸光微凝,看向崔世镜的眼神异常冰冷,经昨日一事,她不可能再对这群人有什么好脸色,于是冷冰冰道:“此事便不劳叔祖烦心了,羽儿是嫡长子,父亲出殡,自当该由他执幡引灵。”
崔世镜脸色一僵,还未开口,方才那位长辈便争辩道:“振羽如此年幼,怎能担得起如此大任?按理说......”
“按照古制,执幡引灵之人应当为已故之人的长子或长孙,羽儿虽然年幼但身体康健,父亲出殡,他作为嫡长子理应敬孝!这种道理,叔伯怎会不懂?莫不是......”她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想让羽儿背上不孝的罪名!”
“你!”他被气得直发抖,手指着崔寻雁哆哆嗦嗦半天也没能憋出一句话。
“够了!”崔世镜脸都黑了,厉声打断:“就依寻雁说得办吧!”
说罢,就把位置让出来,给崔寻雁姐弟。
崔寻雁知道,崔世镜这般容易妥协,多半是畏惧她身后端王的势力。可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和端王的关系,只是一根岌岌可危的断线,怕是要立马反起扑食。
所以她务必要把真相藏好,好好利用端王殿下给予的便利。哪怕她本人并不远与那为难缠的花孔雀扯上关系,可事已至此,已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了。
崔寻雁牵着弟弟,冲崔世镜道谢:“多谢叔祖体谅。”然后站在了队伍最前头。
崔世镜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撇过头去。
崔寻雁也不在意,毕竟过不了几天自己和他们就该彻底撕破脸了,那样大一笔债,怕是要他们几家砸锅卖铁才能还得起。而崔寻雁考虑到他们的恶毒本性,务必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让他们不能报复,不敢报复!
此时天色将明,道路两旁零零散散站着些早已听闻消息,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他们或是唏嘘,或是同情,低声讨论着这位战败殉国的将军以及他留下的孤女稚子。
崔寻雁垂眸按住崔振羽的肩膀,对周围的议论恍若未闻。这场丧事规模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低调,但崔寻雁能感觉到,在这送葬队伍中,除了将军府原本的仆役外,还混入了一些气息沉稳、步伐矫健之人。
他们虽都穿着孝服,但周身不自觉流露的肃杀之气,让人能轻易猜出他们的身份。
她猜测这些应该是父亲生前留下的亲兵,全叔之前似乎跟她提过一嘴,他们今日隐藏在队伍中一是为了给将军送行,二是为了震慑某些不安分之人的心思。
崔寻雁从他们眼中看到了毫无作伪的忠诚与痛楚,心中稍安。崔将军虽然去了,但还是留下了一些可用之人的。有这些人在,今日葬礼必能顺利举行。
队伍行至西城门时,速度稍稍放缓,城门守卫显然早已得到吩咐,并未阻拦,只是肃立两侧,默默行礼。
就在这时,一声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可是崔家的送葬队伍?”
崔寻雁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两鬓微霜,精神矍铄的老者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立于道旁。他未着官服,也未配任何饰品,但周身气度不凡,此人正是昨日遣人相助,却未曾露面的林文正林大人。
崔寻雁连忙示意队伍停下,带崔振羽对着他深深一拜,“寻雁携弟弟振羽,见过林世伯,劳烦世伯亲至,侄女心中甚是难安。”
林文正快步上前,虚扶了一下,看着崔寻雁姐弟苍白瘦削的脸和一身重孝,眼底闪过复杂之色:“贤侄女不必多礼,老夫与赫元相交莫逆,送他最后一程,是分内之事。只是上次相见,你尚在襁褓之中,没想到再见之时,已是物是人非。”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昨日府内之事,老夫已有耳闻,只是当时有事,未能及时赶到,端王他......”
崔寻雁心中一暖,知道这位世伯是真心关怀,低声道:“多谢世伯挂念,昨日若非世伯派人相助,又请动端王殿下,寻雁与幼弟怕是难以支撑。端王殿下......也并未为难侄女,只是有些误会,已然说清楚了。”
林文正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崔寻雁虽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不妥,终是放下心来,轻叹道:“你心中有数便好,赫元去得突然,你一个面对这偌大的摊子......昨日我派去的那些人都是府中好手,你安心用着便是,日后若遇到难处,可派人到林府寻我。”
后几句话他没再刻意放低声音,显然是说给身后那群人听的。说罢,他还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牌,递到崔寻雁手中,“此物,可直接进入林府。”
崔寻雁郑重接过,再次行礼,“侄女铭记世伯大恩。”
林文正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默默跟在送葬队伍后方,将他们送出城外。
队伍继续前行,一路遇祭叩谢,不远的路程,硬是走了快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崔家祖坟。
墓穴早已修缮妥当,背山面水,环境清幽。此时墓穴旁已然聚集了不少人。除了提前抄近路到达的全叔等人以外,还有数十名身着戎装,浑身散发彪悍之气的汉子。
他们整齐地列在墓穴一旁,神情悲切且肃穆。为首一人,年约三十,身形高大威猛,崔寻雁,或者说原身见过,此人是崔赫元麾下的亲兵统领,跟随崔赫元出生入死十几年,是绝对的心腹嫡系。
崔赫元战死后,正是他带领部分亲兵,拼死将崔赫元的尸身抢了回来,后又快马加鞭半月,将尸身护送回京。
见灵车抵达,他双目含泪,单膝跪地,抱拳低吼:“将军!盖忠......带弟兄们,来接你了!”
他身后数十名亲兵齐刷刷跪倒,声音悲切却铿锵有力:“恭迎将军——!”
崔寻雁心中震动,眼眶一热,同崔振羽一同走到盖忠面前,“盖忠叔叔,请起,各位将士请起。若父亲在天有灵,见到诸位,必感欣慰。”
盖忠抬起头,军中之人不善表达,但他看向崔寻雁和崔振羽的目光却是明晃晃的关切,“大小姐,小公子,末将无能,未能护得将军周全,今后,末将必当誓死护卫小姐与公子安全!以报将军提携之恩!”
崔寻雁微微颔首:“有劳盖忠叔叔和诸位将士了。”
全叔此时走上前来,“小姐,时候到了,该下葬了。”
盖忠垂头,退至一旁,崔寻雁点头示意全叔,只听一声高昂的呼喊声立即响起:“落葬——!”
沉重的灵柩被人小心翼翼地从灵车上一下,由盖忠几人亲自接手,缓缓放入墓穴。
泥土一点点覆盖上那具漆黑的棺椁,崔振羽终是忍不住了,扑到崔寻雁怀中,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崔寻雁紧紧搂抱住怀中娇小的身体,低头咬唇不语,让人看不到她的神色。
虽然她心中难过惋惜,但她实在哭不出来,只能低头掩饰,但这副倔强单薄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却是格外怜人。
葬礼到黄昏才堪堪结束,等崔寻雁带着弟弟完成最后一项流程后,已是筋疲力尽,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她嘱咐全叔看住家中仆人、账房,锁好田产地契后,便再也控制不住,沉沉睡去。
丧礼之后,战争才算正式开始,今后迎接她的挑战,只会比之前艰险难缠数倍!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但我还是想说,这两章是过渡章,可能比较无聊,但都是为了引出后面一些重要人物和剧情的。
之后女主就该对付族亲加搞事业了[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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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故人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