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姜暖瑜到工位从包里往外拿东西,看到那个装有签名照的信封时,动作一顿。
昨晚和叶霁在展馆门口分开,回家后,她给叶霁发了微信报平安,叶霁没回。
姜暖瑜把签名照放到冯沙沙桌子上,坐回自己位置后,给叶霁发了条消息。
「这个周末就供暖了,来我家吃火锅,正式迎接冬天怎么样?(火锅不算预制菜[怂emoji]」
一分钟过去了,叶霁还没回。
她又发了一条:「周五?周六?还是周日?你选嘛」
这条发出去,手机屏幕还没自动熄灭,叶霁就回复了:「周六晚上吧」
姜暖瑜回了一个「OK!」的表情,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她明白叶霁需要时间。但是,她同样希望叶霁知道:她在乎她的情绪;她也没有因为一次情绪上头的指责,就忘记她们之间所有的好。
*
周六这天,由于前一晚熬了夜,姜暖瑜睡到快中午才醒。她掀开被子,房间中弥漫的那股暖意让她意识到——供暖了。
她伸出一条腿,赤脚踩在地上,果然,丝丝温度正透过地板传到她脚底。
她下床拉开窗帘,阳光瞬间洒满屋子。她就着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简单洗漱后,她拉开橱柜翻翻,又打开冰箱看看,没找的什么特别想吃的。无奈之下,只好拿颗水煮蛋凑合一顿。
她把鸡蛋在台面上敲一下,立在岛台边剥壳,瞥见餐桌上合着的笔记本电脑,即刻又心事满怀。
昨天晚上,她和《Chaleur》的编辑总监玛丽安娜进行了视频通话。
和她最开始预想的合作形式不同,对方为她提供的,是一份全职的工作,即担任《Chaleur》国际版的正式编辑一职。
玛丽安娜还特别提到,《Chaleur》团队希望借助她的亚洲文化背景,推动更多东西方融合专题的策划和落地。
这一点,反而是姜暖瑜开始认真考虑这个工作邀请的契机。
除了内容产出这种普遍而共通的能力之外,文化背景带来的视角,是她独有的、难以被轻易替代的核心竞争力。凭这一点,她就不是完全被动的。
她一口一口咬着水煮蛋,蛋黄干噎,她也仿佛没感觉,嘴巴机械地咀嚼、吞咽着。
昨晚,她难得失眠,辗转反侧到半夜,却仍没想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能在《Chaleur》工作,是她从未敢想过的事。可玛丽安娜的每一句话,都在向她传递着同一个信息:她值得尝试。
接受这份邀请意味着,她不再是只依赖《Florian》的平台和人脉。她会真正身处全球时尚资源的中心,与顶尖的设计师、艺术家直接对话。
这意味着,她会亲自参与国际顶级时尚刊物从深度选题、到专题落地的全过程。每一期杂志都将留下她的名字。她的专业能力和个人影响力,也可能被提升至前所未有的、留在《Florian》而达不到的高度。
但这也意味着,她必须告别京城,去往近万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她不得不离开熟悉的环境,放弃舒适的工作氛围,牺牲与朋友、家人之间相对近的距离……
……还有梁齐。
想到他,姜暖瑜心里又是一阵几乎窒息的揪紧。
明明她连他们之间的关系都还无从定义,她却开始担心,她的选择会让两人仅有的那点联系一点不剩。
她还未曾拥有,就害怕会彻底失去。
而她距离这些,只差回复一封确认的邮件。
台面上的蛋壳已经被她无意识地用手碾成细小的碎片,她低头看一眼,扫进了垃圾桶。
*
下午,姜暖瑜在厨房翻箱倒柜,愣是没找到火锅底料。她明明记得,家里之前是有的。
她想着可能是太久没在家吃火锅,记错了也说不定,不再纠结,决定重新去买。
姜暖瑜平时都是从网上买菜,可这会儿,她忽然心血来潮,打算亲自去趟超市。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上一套舒服的休闲装、平底鞋,步行去了附近的商超。
大概是周末的原因,超市里人不少。她推着购物车在货架中来回穿梭,逛了好一阵儿,才大概买齐一顿火锅所需的食材。
她一边往收银处走,一边低头点着购物车里的东西:肉卷、虾滑、各种蔬菜菌菇和丸子、豆皮……很快,她发现忘了拿最重要的——火锅底料!
她只好推着车,逆着人流往回返。
姜暖瑜吃辣,但不算很能吃,一整场辣味的火锅,她是不太能坚持得下来;但叶霁作为一个地道的京城人,吃火锅却是无辣不欢。于是,姜暖瑜选了一个辣的底料,外加一个不辣的番茄味。刚好家里有鸳鸯锅。
等再回到收银处,排队的人又比刚才多了不少。
姜暖瑜特意挑了列最短的队伍,谁知排在她前面的几位,每个人的购物车里都满满当当的。左右两边的队伍都在不断往前移,唯独她所在的这队,半天没动一步。
她郁闷了。
她以为这会是最快的一队才选的。
她等在后面,视线漫无目的地来回扫,斜前方,一个纤细高挑又紧俏的背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人往前挪了一步,侧了个身位,这下姜暖瑜认出来了——是施宥宁。
世界真小,也是真巧。
她迅速收了视线,压了压头上的帽子。
她和施宥宁的关系,虽说距离剑拔弩张是差远了,但也绝对和朋友搭不上边。只说是同事吧,却总还是有丝说不出的微妙,怪别扭的。
她是不至于跑过去和施宥宁打招呼,别对上眼神就行,不然免不了得寒暄几句。她今天实在没那个心情。
话说回来,施宥宁和杂志社合作也已经有几个月,两人在工作上还没有直接交集。上一次交流,还是九月中旬,杂志社办的那场时装周联动晚宴上。
想到这,姜暖瑜忽然回忆起,那天施宥宁说起的她和梁齐分手的原因。
当时,她觉得那都是对方的事,与她无关。可如今面对《Chaleur》的邀请,她不禁把施宥宁的经历投射到自己身上。
梁齐的感情观,他对于时间、空间和关系的定义,对其他人和自我的排序……这些在她心里,似乎都有了和那时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正低头愣神,感觉眼前空了。
刚才还停滞不前的队伍,忽然流畅起来。
她推着购物车向前,前面的人一个个离开,没过多久就轮到她。她结了账,提着两大包食材回了家。
到家没一会儿,叶霁也来了。
叶霁也提了一袋儿吃的,里头有一份千层蛋糕和切好的各式水果,还有几罐气泡酒。一进门,她就熟门熟路地把酒放到了冰箱里,提前冰着。
叶霁负责洗菜,姜暖瑜切好、装盘,叶霁再把盘子和碗筷一一端到餐桌上。一切准备妥当后,两人坐下,伴随着热气开动。
锅里食材翻滚,不同食材的味道交织,组成专属于火锅的香味。
席间,气氛一切如常。两人东拉西扯,仿佛几天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却都默契地避开敏感话题。
锅底煮得差不多要干时,姜暖瑜靠在椅背,拍拍肚子:“我饱了。”
“我也吃撑了。”叶霁用纸巾擦擦嘴,“是这顿火锅吃的吗?怎么感觉你家这么热?”
“这房子的地暖确实挺好的。”姜暖瑜说。
“明早起来肯定要上火了。”叶霁说着,叉一颗草莓到嘴里,扫了眼餐桌上的情形,知道姜暖瑜不会放任这场景过夜,说,“趁我还有劲儿,先把这摊儿收拾了。”
姜暖瑜也不和她客气:“行。”
两人把没吃完的食材分类放进冰箱,锅碗盘摆进洗碗机,人转移到沙发上,慢慢消化。
姜暖瑜团坐在单人沙发上,咬着易拉罐的边边,间断地看了叶霁好几眼,终于开口:“叶霁,你和景尧,是怎么回事?”
叶霁仰躺在长沙发,脑袋搁在抱枕上,看着天花板,鼻息间逸出一声轻笑,放在沙发上的手一下下轻拍着,却迟迟没开口。
“你心里的那个人,就是他吗?”姜暖瑜又问了一句。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在叶霁的众多前任里,有一个人似乎不太一样。但叶霁对于恋情实在表现得太洒脱,她不确定,这个不一样,是否真的就是那么不同寻常,便从没问过。
叶霁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意外姜暖瑜竟然看出了这一点。
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叶霁坐起来,探身从茶几上拿过那罐气泡酒,慢悠悠喝了一口,才说:“你记不记得大三那个冬天,我翘了几天的课跑去滑雪?”
姜暖瑜略略回想,点头:“记得。”
“那个时候,我就是和他一起。”叶霁说,“那会儿我们刚认识没多久,也没确认关系,但我知道我喜欢他。也能感觉到,他对我也有点儿意思吧。
后来无意间刷朋友圈,他朋友发的照片里,拍到了他和其他女孩儿一起的样子。”
“我暗示着问他,本以为他会否认,或者至少搪塞我一下。但没想到,他那么坦诚。”叶霁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那次我就知道了,他没想着和我在一起。”
姜暖瑜垂下眼,安静地听着。
“他还是会对我很好,就算我们之间没有确切的关系。”叶霁的语气淡淡的,“偶尔见面,也没什么特别的目的,就是单纯和他待在一起。哪怕旁边还有其他人,我也会有一种错觉:我和他是绑定在一起的,我们是不一样的。”
“他会在意我,会在某个特别小的细节上忽然关照我,那种亲密……”她眯了眯眼睛,“模糊、没有边界,但我觉得特真实,也让我一度以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还有希望。”
说到这里,叶霁停下,拿起酒罐喝了一口,抿唇舔了舔,仰头又喝下一大口。
姜暖瑜问:“那后来呢?”
“后来……”叶霁扭头望着窗外,许久才开口,“我发现,我越来越介意他身边的人,也对他的好越来越难以抗拒。我会想,为什么我不能是他的唯一?”
“可我也越来越明白,他永远不会变成我想的样子。我做不到让他变成我想的样子。所以,我就做和他一样的人。”
她开始和不同的人交往,试图用这些短暂的新鲜感填补内心的空虚,来转移对景尧近乎执念的喜欢。
他们之间从不避讳她的对象,而景尧,有时也会不咸不淡地聊起那些男人。他语气里听不出褒贬,甚至让人分不清,他是真的感兴趣,还是纯粹敷衍。
有一次,叶霁忍不住问:“那他和你比呢?”景尧也只是看着她,笑笑不语。
她毕业后不久,景尧叫她陪自己出差。也是那一回,他们第一次发生了关系。
可身体界限的突破,却没让两人的相处模式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景尧身边的女人还是换了又换,叶霁也仍在恋爱、分手中来回切换。而每一次她分手,景尧都会恰到好处地出现,不多问,不多说,却将那不清不楚的关系维系了下来。
他对她好像真的很好,有时候叶霁都在想,景尧可能真的爱上她了。
然而,今年初的时候,在景尧家的露天阳台,天光澄澈,他身上裹着被子,从背后环着她,两人一起看漫天纷飞的大雪。
京城的冬天,即使是晴朗白天,气温也不过零度上下。
脸上是冷冷的空气、凉凉的雪花,被子下,是彼此几乎**的身体。紧紧相贴的皮肤,在互相传递着热意。
“叶霁,你图我点儿什么吧。”景尧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图我点儿什么,这样我也心安一点儿。”
那一刻,寒意才真正入骨。
叶霁倒是没想错,她对景尧来说,的确是特别的那一个,但没特别到让他甘愿清空他那片自由的世界。
他的柔情让她沉迷,也让她痛苦。因为她清楚,那从来都不专属于她。
她试着彻底切断和景尧的联系,可每当他主动靠近,她又控制不住地放纵自己沉溺。明知是饮鸩止渴,却又甘之如饴。
直到有个念头在她心头产生,或许,她得自己给自己一个能彻底离开的理由。
“他不是希望我图他什么吗?”叶霁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那我就图他点儿什么。”
哪怕看起来很荒唐,但至少,她的感情能有个出口。
“我用景尧的人脉,调换了在电视台的岗位,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做别的事情。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工作室。”说到此处,叶霁仍有些不自然地垂了垂眼。
“我走了最简单,也是最难的那条路。工作室的第一个业务就是国际大牌,之后,就算没有他,我也有了底气。”
叶霁抬眸看向姜暖瑜,下颌紧绷,动了动唇,倔强道:“我要我真的图了他什么,我要看到这些实实在在的证据摆在我面前,这样我就没资格谈感情了。”
她眼底发红,水汽渐渐积聚在眼角,她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可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对他的感情,自然也没意义了。”
姜暖瑜听着这一切,目光紧紧盯在地面,眉心皱了又皱,说不出话。
她震惊、震撼,无措、无语,更多的是心疼。
叶霁和景尧之间,或者说,是叶霁对景尧的感情深度,让她始料却远未及。
她想问叶霁,这样值得吗?也想问,就只能这样了吗?
她的话没出口。因为她知道,叶霁的选择就已经是答案。
她几乎对叶霁的痛楚感同身受,正是这份感同身受,让她无法轻易开口安慰。简单的语言,不足以缓解叶霁这份情感的沉重。
叶霁一口气把手中的酒都干了,倾身把罐子放到茶几上,仰头晃了晃头发,双手拍在腿上,长出一口气:“就是这样。说出来也挺好的。”
姜暖瑜终于抬眼看她。灯光下,叶霁的皮肤白得透明,酒精刺激下,她双颊的红晕蔓延到颧骨,爬满眼眶。而她眼中积蓄的泪,也终于顺着眼角滑落。
姜暖瑜起身,从冰箱又拿了一罐酒,站到叶霁旁边,打开拉环后递给她,没说一句话,又坐了回去。
两人坐在不同的沙发,想着彼此的、各自的心事。
“叶霁。”长久的沉默中,姜暖瑜忽然说,“我支持你。”
叶霁没说话。
姜暖瑜又说:“不管怎么样,我支持你的选择。所有的。”
光明的、晦暗的,快乐的、痛苦的,放纵的、毁灭的,所有的。
叶霁哼声笑笑,隔了好一会,才飘出一句:“我知道。”
姜暖瑜没再接话,喝了口酒,压下已经堵在喉咙、疯狂上涌的情绪。
过了会儿,叶霁长叹一声,主动打破这份沉重的沉默,故作轻松道:“我可没闹着玩儿,工作室,我一定会好好做的。机会是别人给的,路得是我自己走。再难,我也要走得漂亮。像我的人一样漂亮。”
姜暖瑜徐徐笑了,却说:“叶老板,苟富贵,勿相忘?”
“富贵不富贵还不好说,”叶霁转头,放肆地上下打量她一道,“但你的姿色,我肯定忘不了。”
姜暖瑜知道她是不想让彼此沉浸在低沉丧气中,配合道:“我可是钢铁直女,就算你富贵,我也只能婉拒你了。”
叶霁撇撇嘴:“归功于梁齐的存在,我勉强信你是直女吧。”
提到梁齐,姜暖瑜上扬的嘴角往下落了落。叶霁和景尧之间的某些方面,让她莫名有种诡异的熟悉感。
梁齐是否也会像景尧一样,在给予温情的同时,内心却有着不可逾越的界限。
叶霁问:“那天晚上,你们后来……怎么样啊?”
她说的是在蕴庭会所门口,梁齐把姜暖瑜拉住那天。
姜暖瑜垂着眼,陷入回忆。只是想到那天的梁齐,她心中的苦涩,就好像掺进了几丝甜意。
她抬头,对上叶霁不怀好意的表情,瞬间无语:“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儿啊?”
叶霁睁了睁眼,着实无辜:“我怎么不正经了?”她反击,“倒是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儿?”
姜暖瑜也不服:“我哪儿不正常?”
叶霁有理有据:“你不具备一个正常成年女性应该有的**和需求。”
姜暖瑜要反驳,脸却红了。
尽管如此,还是要捍卫一下自己的生理需求的。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说完,她起身走开了。
“等等,你什么意思?!”叶霁眼睛一亮,对着她的背影追问,“你们那天又干嘛了?”
姜暖瑜已经钻进洗手间。
说不过,她躲得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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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Chapter 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