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空醉氧 第20章 Chapter 20

对于梁齐发出的邀请，康蒂团队欣然接受。

一行人于周六上午抵达梦禾岛度假村，梁齐安排专人接待并陪同参观了园区内部的艺术中心。

傍晚，他从京城飞抵鹭市，亲自来到梦禾岛。

度假村当晚将举办一场露天音乐节，梁齐特意到场与康蒂的代表一同出席。

他事先并未告知行程，只让工作人员简要介绍了音乐节这个活动。

如他所料，康蒂方面，朱利和另一位女性代表来了现场，而坎代拉和其他几位男性高管则并未露面。

朱利·康蒂二十七八岁，栗色长发，一双与发色相近的眼眸，兼具柔和的轮廓和精致的五官。

现场见到梁齐，她稍稍意外。梁齐却未多言，仅以东道主的身份谦和作陪。再加上他一身休闲西装，不打领带，便丝毫不给人仍在商务交流的感觉。

梁齐和两位女士打过招呼，三人一起加上翻译，在场地其中一个区域落座。

这场音乐节并非特设，而是度假村不定期举办的常规活动。规模不大，但氛围松弛惬意。

场地就建在一片开阔的草场，石板将草地分隔成若干大小不一的区域，上头摆着桌椅，彼此独立又不完全隔绝。

太阳即将落山之际，音乐节正式开启。

第一位歌手抱着吉他，以一曲慵懒惬意的蓝调R&B缓缓开场。

草场辽阔，天幕低垂；橘色的晚霞如雾一般弥散在天际，又仿佛是紧贴在周围，和舒缓的节奏一道包裹着这片场地。

朱利原以为梁齐会趁机试探谈判的口风，或借此主动把话题引向合作案，但他完全没有。

梁齐和两人浅浅交谈，神态放松、语言随和，话题包含音乐、旅行、艺术等等，一句不提公事，只谈感受。

她一面跟着聊，一面也不免生出几分好奇。

天色渐渐暗下来，舞台和场地中间的灯光一点点取代了晚霞。

台上风格忽然一转，流畅轻松的柔和爵士变为鲜活热烈的hippop。

“Akimoto!”

一直从容淡定的朱利突然轻呼一声，手指向舞台，随后掩住嘴巴：“这怎么……？”

“偶然听说你喜欢她的音乐，正巧她这个月在中国巡演，就请她来做个小场演出。”

朱利眼中闪着兴奋：“梁先生，我……真的太惊喜了。Grazie mille（太感谢了）！”

梁齐用意大利语道：“? un piacere（我的荣幸）。”

“你会说意大利语？！”朱利又惊讶，“你一直在说中文……没想到意大利语说得这么好！”

梁齐摇头，瞥了眼旁边的翻译：“‘好’谈不上，还是需要翻译先生的帮忙。”

朱利显然不再轻信他的“表象”，笑道：“你……太谦虚了。”

梁齐淡笑，不多解释。

舞台上鼓点骤然跃起，朱利跟着节奏轻轻点着头。某一刻，她眼神开始微微收敛。

她想到了上午参观的艺术中心。当时她就看出来那并非是为了装点门面的噱头，而是真的有内容的地方。

再加上这场音乐节……

她忽然意识到，艺术中心给她的感受，或许并不是她以为的偶然。

而梁齐的出现和他安排的这一切，根本目的似乎不止是东道主的周全，更非一次单纯投她所好的惊喜。

她侧过脸，说：“梁先生，您真是个深藏不漏的战略家。”

梁齐转眸，表情淡然，等待她的下文。

朱利和他对视两秒，认真开口：“关于在度假村里做艺术中心、办音乐节这类活动的整体布局，您愿意向我介绍一下吗？”

梁齐弯唇浅笑。

“当然可以。”他迎上朱利的目光，一改先前充满个人化的随意态度，语气也不再是闲聊。

“度假村现在面对的客户，只为他们提供休闲的场所已经远远不够。他们更看重的是精神层面的附加值。

他们希望自己的每个选择、每个行为都能成为自身审美品味的一种投射，甚至是他们渴望被认同的那个身份标签。”

朱利敛神专注听着。

梁齐继续道：“所以云景的做法，就是激发并引导客户的这种需求和参与感。把度假村打造成一个融合文化、艺术和生活方式的空间，提升品牌形象的同时，也能沉淀下来一批真正对我们有长期认同的目标客群。”

朱利明白了，举一反三：“就像音乐节，它对特定的人本身就有吸引力，影响力一旦形成，就会有更高规格的艺术家参与，受众也更广泛，这样形成良性循环？”

“是这样。”梁齐点头，“但梦禾岛有个不一样的地方。”

“我们在这里引入了艺术品投资机制和文化旅游基金，这意味着客户在度假的同时也能进行非常灵活的资产投资和配置。这样一来，整个商业模式在经济层面就实现了闭环。”

朱利这回沉默了，目光落向远处的舞台，若有所思。

这样的模式她曾设想过，却一直找不到合理落地的方式。而这次经历，更是让她感受到了这种文化和商业结合来扩宽市场边界的魅力。

梁齐见状没再多说。

他需要朱利知道的内容已经足够。

朱利思考片刻，兀自微笑一下，像是有了答案。

她靠向椅背，又重新回到音乐节的氛围里。

一曲结束，她转头，没有通过翻译，而是用英文直接对梁齐说：“Although this is part of your strategy, I like it（虽然这只是你策略的一部分，但是，我喜欢）.”

她没说明这个喜欢具体指什么；梁齐也不问，视线一转望向舞台。

*

经过两天的休整和评估，周一上午，康蒂最终选择与梁齐团队展开合作，同时在措辞中体面保留了对景尧团队的“高度认可”。

双方当场签署合作意向书，并敲定次日上午召开发布会。

签署仪式结束后，梁齐直接去了康复中心。

系统康复了半个多月，左肩的活动度已基本恢复正常，只是还不能提重物。

做完理疗，他拿着外套从治疗室出来。等在外头的彭泽迎上前：“梁先生，明天发布会的安排都已经到位了，媒体邀请也发出去了。”

梁齐问了句：“那边什么情况了？”

彭泽说：“签约仪式后尧总就离开了总部，听说他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大概也不会出席明天的发布会。”

梁齐凉笑一下，没说话。

他倒不认为景尧会这么轻易就放弃这个方案。

彭泽又说：“朱利小姐那边发信过来，邀请您明晚一起参加酒会。”

“什么酒会？”梁齐穿上西装外套，拉出一截袖口整理着。

“没明确说。”彭泽略一顿，补了句，“多半是朱利小姐的私人行程。”

梁齐抬眸看了他一眼，整理好西装，扣上扣子，道：“和她说我已经有安排了。”

“明白。”彭泽点头。

*

次日上午，联合发布会在天奇总部三楼会议厅如期举行。

虽然前一天才敲定时间，但现场的流程和布置都相当完善。场内座无虚席，各大财经媒体长枪短炮，闪光灯频起。

发布会非常简短，核心目的就是向媒体和市场宣布这一战略合作的达成。结束精简的陈述后，双方各留高层代表接受媒体采访。

朱利在一众高管中拦下正要离场的梁齐：“梁先生——”

梁齐停步，略一点头：“朱利小姐。”

和梁齐相对正式的态度不同，朱利望向他的眼神放松而波动。

她直言：“你昨天婉拒了我的邀请。”

梁齐礼貌一笑：“行程确实有冲突，很抱歉。”

“是这样，我的一个设计师朋友受邀参加今晚的酒会，她知道我也在京城就邀我一起去。但她已经有自己的伴……”朱利抬眉一笑，“难道我真的只能一个人入场了吗？”

梁齐客气道：“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安排其他人和你一起。”

朱利摇头，又说：“我不太清楚中国的社交礼仪，时尚杂志的活动，女士单独入场也不会很……尴尬？”

梁齐听到“时尚杂志”，眼神稍有了变化。

朱利敏锐察觉到机会，补充了一句：“是《Florian》的酒会。你有兴趣吗？”

*

晚上的酒会设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二层宴会厅，入口处的巨型背板上，《Florian》的标志赫然醒目。

入口和迎宾台之间的过渡区立着几张高脚圆桌，姜暖瑜在其中一张旁边站着。

这里是绝佳的观察点，能清楚看到每一位到场的宾客，不会错过任何需要她亲自接待的核心嘉宾。

现在还没到来宾的高峰，姜暖瑜有空在笔记本上整理刚才和一位时尚评论人交流的内容。

对方刚从米兰时装周回来，分享了一些对本季时装的最新感受和分析。

这都是她为几天后的巴黎时装周行程准备的第一手资料。

梳理完关键信息，她抬眼扫向现场，却瞥见入口那头施宥宁的身影。

施宥宁一身利落的高领长袖配裤装，手上拿着相机，显然也是带着工作任务来的。

还没来得及移开目光，施宥宁也恰好朝她看过来。

那顿绝对说不上愉快的晚餐之后，她和施宥宁还是第一次碰面。视线就这么冷不丁对上，也不知是谁主动，两人隔空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面对施宥宁，姜暖瑜心里还是觉得挺不是滋味的。人都走过去了，她还拧着眉暗自郁闷了好一会儿。

楼梯口那边，纪萌正带着一位外宾往会场的方向走。

今晚的酒会邀请到不少外籍的时尚同行。姜暖瑜作为杂志社为数不多能熟练用英文交流的编辑，当天的另一个任务就是代表主办方与国际来宾寒暄致意、维护关系。

她收敛好心神，主动迎了上去。

纪萌主动向她介绍：“这位是《Chaleur》的资深编辑Eric。为了参加今天的酒会，特意从巴黎飞来的。”

出于礼貌，姜暖瑜朝Eric投去目光；可出于本能，她的视线却不自觉被他耳朵上的那排布灵布灵的耳饰吸引。

纪萌话音落下，姜暖瑜才和对方有了直接的眼神交流。

“欢迎你，Eric。”她伸出手，“我是《Florian》的编辑，你可以叫我Nora。”

Eric绽出一个相当友好的笑容：“Nora……很美的名字。很高兴认识你。”

姜暖瑜微笑道：“我一直很喜欢《Chaleur》的视角，喜欢你们传达的时尚观和对内容的坚持。

其中去年九月那期，有一篇关于‘社交过载时代下审美极简化’的专题，给我的印象真的非常深刻。”

“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Eric挑了下眉，“那个专题是我做的。”

姜暖瑜实话实说：“是的，我知道。”

Eric开玩笑：“如果你是为了让我高兴才这么说——好吧，你成功了。”

姜暖瑜笑起来：“我说的是实话。”她稍正色道，“这个专题给了我很多启发，我在思考之后做了一个延伸专题，探讨了在不用语言表达的前提下，个人如何在沉默中确立风格、并被看见。”

“哦！那是你做的？”Eric睁大眼睛，几乎把他的绿眼珠都露了出来，“我记得那个专题，是《Florian》今年三月……还是四月刊里的内容，对吧？”

姜暖瑜意外而惊喜，点头：“是三月。”

Eric闻言转向纪萌，邀功：“你看吧，我说了，你的杂志我每期都看的。”

纪萌和他多年交情，无奈道：“Okay——”

Eric又看回姜暖瑜：“Nora，现在我完全相信你最开始没有在恭维我。因为我也记得你做的那个专题，而且我喜欢它。同样，我不是为了让你高兴才这样说。”

姜暖瑜抿唇一笑：“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说我很高兴，因为你记得它，也喜欢它。”

两人一来一回绕口令似的寒暄，倒让初见的气氛莫名就自如亲近许多。

Eric眼中含笑，看了姜暖瑜半刻，转头对纪萌说：“你的团队里有这样的人，我真是有点羡慕。”

纪萌笑笑没接话，眼神示意姜暖瑜后，和Eric一起进了会场。

姜暖瑜目送两人的背影入场，努力平复着心头翻涌的兴奋。

她的开心是真的，并不是社交场面话。

《Chaleur》是她每期必读的杂志，甚至会给重点专题贴标签、做长篇的标注。

能得到这本杂志资深编辑的认可和肯定，她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怀着一颗雀跃的心，她重新回到她今晚的“观察战略要地”。

这地儿确实有好处没错，今晚谁来，她都能第一时间注意到。

可此刻她站回去，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却觉得这一点未必完全是好事。

因为——

她看见了梁齐。

而他身边，挽着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