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珠在卧室里翻找着。隔了片刻,她对门外喊道:“妈妈,你有看到我的入学通知书放到哪里吗?”
虽说是喊,声音也并不大。过了会儿,外头传来另一个女声:“我记得放在床下面的柜子。你找一下看看?”
洛珠连忙跪坐下来,拉开床底抽屉。她打开一份份文件袋,搜寻半天,总算找到了那封红皮精装的冀湖大学航天航空系的录取通知书。她望着上面的金色大字,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她正要把文件袋收好放回去,便发现下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她掏了一掏,摸到坚硬的外壳,拿出来看,原来是本相册。
现在这个时代,还有这样厚厚一本由冲洗出来的实体照片组成的相册,也算很罕见了。洛珠摸到上面并没多少灰尘,本来应该在这里埋藏很久,应显陈旧才是。
“找到了吗?”她母亲走进来。高级生物工程师郑悦安在她的女儿一侧弯腰,注意到她拿出的那本相册。
“嗯。妈妈,这个是什么?”洛珠向她展示那本相册。
郑悦安神色震动一下,她默然注视那硬壳厚本片刻,随后,在她的女儿身边跪坐下来。她接过洛珠手里的相册,慢慢翻开一页,说:“这个是……你外婆留下来的。”
“外婆?”洛珠有点意外。但在看到旧相片里头那个小姑娘的脸,她又觉得理解了。那张脸庞的轮廓尚且稚嫩,但和她妈妈现在的模样也已经十分相像。
她没有对外婆的印象。在她母亲十几岁的时候,她的外公外婆就因为意外去世了,她妈妈是在她舅姥爷舅奶奶家长大成人的。
在去世之前,外公外婆似乎也很少回家。他们忙于工作,对她的妈妈疏于照顾,所以,对她妈妈来说,舅姥爷舅奶奶有时更像父母。
但这不是说她的妈妈不爱她的外公外婆。洛珠侧过头,看她的妈妈一张一张相片用手指描过去,神色怀念,带着几分逝去的悲伤。
她记得外公外婆好像是做很厉害的研究的,和计算机还有医药什么的有些关系,这也许能说明,为什么她的妈妈选择了做生物工程师。
洛珠想活跃一下气氛,她指着其中一张相片说:“妈妈,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好漂亮了哦。”
“就你嘴甜。”郑悦安果然神色柔软下来,她笑着点了下洛珠额头。洛珠捂着被点的地方,“哎呀”一声。
“这么久的东西也被你找出来了。”郑悦安像是在回忆什么,但最终她也只是摇摇头,把相册珍重地放回去。洛珠看着那个相册,心想下次再找个机会和妈妈聊聊他们吧。
“说到你外公外婆,我都差点忘了。”郑悦安说着,从脖颈上取下什么。洛珠睁大了眼睛去瞧,她妈妈将一条项链放在她掌心里。
她说:“这是你外公外婆给我的。说能保我平安。”
不过,这没能保到他们平安。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项链拿起,亲手为她戴上。“我戴了它这么多年,倒确实也没遇上大灾大难。现在,你也考上大学,进到你理想的专业了,是个大人了。这条项链,就给你戴着吧。”
洛珠打开手环的相机,调成镜子模式。模拟出镜面效果的光屏里,一枚小小的碧玉平安扣正落在她锁骨前。
*****
“你是怎么做到,能演戏演得这么好的呢?”
一时之间,舒觉摸不准她究竟什么意思。但再装糊涂就显得有点心虚了,她说:“你是说演那些连续剧的时候吗?”
“对啊对啊。”洛珠不住点头,“我怎么都没办法代入到角色里,只是干巴巴地念台词和做动作,一直这样也不行吧……点数拿得少先不提,要是拖了其他人后腿可怎么办?”
她看上去是真心实意为了这件事在忧虑。舒觉有点难以置信:居然真的有人会在这么离谱的封闭剧场里认真考虑演戏的事?
但对方问都问了,她也必须回答:“我也没什么技巧,硬要说的话,演戏的时候不是会给我们台词、动作提示和大致背景嘛。”
洛珠嗯嗯两声。舒觉接着说:“我的做法一般都是根据台词和背景推测这个角色是什么性格,然后选一种可能的方向去尽量表演,或者说直白点就是:这个角色可能是什么样的人?我认为这样的人可能是怎么说话、做动作的?”
“总之,就是大胆猜测,演就完事了。”她总结。
洛珠简直像好好上课的优等生,都要做笔记了,“那、那如果碰到上次那样……”
舒觉知道她指的是剧本要求她捅曲语冰一刀的剧情。她好心接上她不安的沉默:“那种演绎要求就没办法了。即使心里知道不是真的,但还是会有所顾虑。毕竟,那可不是道具刀。”
“碰上这种情况,就只能硬着头皮做了。没办法也硬得想办法演掉,剧本明确标注要求做的动作一定要做完,不要让他们有惩罚你的机会。不管是那个身体部分机能被剥夺,对之后的演绎都会产生很大影响。”
几乎是带着点过来人的口吻,舒觉告诫她:“你一定要记得,这些都不是真的。上次你也看到了,你实打实捅了他一刀,回来那家伙一点事没有,剧团不会破坏这些基础规则,我们的安全不会有问题,所以,放心大胆去演。这些全都是假的。”
这只是像一场噩梦而已。但是没关系,梦会醒,他们也一定能出得去。
洛珠频频点头,神情安定不少。舒觉想想,又安慰她:“况且,苏彦不是为我们加了一条新规则么?事前能和其他演员对应剧本商量一下,后面打配合会更好演的,你也不用那么担心。”
“那也是。”洛珠喃喃道。她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继而对舒觉笑了笑,“谢谢你。”
“嗯。”舒觉不大把这当回事。一般她不承担这种心理辅导的角色,但偶尔做一下也不算困难。实际上,洛珠天然有一种让人想保护和宠爱的气质,她有时候也稍微无法抵抗。
反正,洛珠说话语速也不算快,即使不借助语音文字转录器,她读唇语也能完全跟上和对方的谈话,不必担心会暴露她双耳无法听见的事实。
乔木几乎不会以“对话”的方式和她聊天;为了照顾她的情况,他直接发文字讯息的情况居多。而曲语冰则是像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和别人怎么讲话和她就怎么讲。舒觉也一时难以下定论,她更感谢哪种对待方式。
“对了,那对双胞胎不是戏剧社的么?曲语冰有找他们学怎么提升演技,你可以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再收一个徒弟。”舒觉想起这茬,提醒她。
她当然清楚曲语冰不是真心去学演戏的。他肯定是怀疑那对双胞胎——但是,哪一个?还有,为什么?
她的确觉得双胞胎一同被卷入这个剧场是有点奇怪,但再怎么说,这也只是两个人都太倒霉的缘故吧。她在搜查剧场曾经流出的演绎录像时,也有见到过血亲相残的戏码——是指演员彼此就是兄弟姐妹的情况。
毕竟血脉的力量是如此强大。看到那相似的脸,舒觉就能意识到那些已经退场的演员之间的亲厚关系。
“喔,怪不得有时候会看到他们在一块。谢谢你告诉我,我明天去问问看。”洛珠说,她很快又皱眉,“不过,邹玉衡被惩罚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过他们了……”
“我听乔木和苏彦说,他们现在情况好了不少,你可以去敲他们房间门。”舒觉说,“他们两个现在睡一间房了。”
“邹玉衡失去了一条腿,之后演戏应该会很难吧。”洛珠小声叹息,大概她不安的源头有一大半是因为这个。
舒觉肯定道:“我想是的。”
尤其是腿。万一遇上需要奔跑的剧情——这还很有可能——就问题很大。上一轮就有这样的情况,也是得靠别的人救场才勉强圆回来,不至于被惩罚。
洛珠轻声说:“如果可以,我想帮帮他。”
舒觉不禁看了她一眼。先不论怎么帮,在剧场里,这样的同情心往往既多余又有害。
但她不可能管得了别人。想来想去,舒觉也只是说:“不要勉强自己。”
洛珠乖乖点头。舒觉看着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到自己的几个队友。不知道他们在外面的行动如何。
她对他们的实力有信心,别人敢找上他们,那大概会是别人有危险。即使很多年他们无法聚在一起、也不需要再从事危险的“工作”,但那些技能、那些经验都已化作本能,有些东西或许荒废,但只待时机合适,便会再度显现。
“你一直戴着这个项链吗?”不欲话题再围绕着剧场内部打转,舒觉伸手指指洛珠胸前。
她的睡裙是吊带款式,锁骨上,一枚平安扣碧莹莹润泽着。洛珠垂眼一瞧,回她:“嗯,这是我妈妈给我的。”
“据说是从我外婆那里传下来的呢。说能保我平安。”她带着点快乐微笑起来,抬手轻轻摩挲那枚玉扣。
看来迷信还是不可取啊。这不也没能保到她平安么。舒觉略显冷漠地这么想。
“你睡觉也戴着颈环吗?这样会不会不舒服……”转过神来,洛珠好奇的视线停留在她脖颈上,她微微倾身,像要触摸她。
她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些,舒觉撒谎道:“我睡觉前会把它取下来的。”
洛珠接受了这个说法。“感觉戴这个好酷啊。不过感觉一直戴着会有点窒息,我又有项链,就没尝试过。”
今天舒觉戴的是皮质choker,米色一条环在项上,和肤色融洽地合在一起。她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又和洛珠聊了点不着边际的,便礼貌送客了。
直到把门关上,舒觉才放下心来。经历这么一场谈话,她也没心思继续查监控了。
她把灯一关,整间卧室陷入黑暗,女孩在床上蜷缩成一团,闭眼睡去。她习惯团成一团睡觉。
曾经她连黑暗都不敢面对。但为了在这局演绎里走到最后,她必须克服她曾惧怕的东西。
但这谈何容易。世界本已陷入寂静,在万籁俱静中她连自己的心跳都无法听见,却还要蒙上自己的眼睛,装作即使无光无音她也不会畏惧。
她强迫自己一次次进入完全黑暗的情景,以暴露疗法强行“疗愈”自己的“病症”。因为她绝不能输。因为她必须——
她必须做“某件事”。即使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唯一清楚的,是只有回到这个该死的剧场里头,她才能弄明白她无法在外面正常生活的原因是什么。
如果找到她心中疑问的答案,是撕碎这个剧场后才能得到的奖励——
那么,她将成为风暴,将一切摧毁殆尽。
这可不是一场游戏。这幕后凶手会输给他们,正是因为这不是一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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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