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上窗帘的教室,午后的阳光还倔强地透过缝隙闯进,黑板上是没擦干净粉笔灰,隐约透出曾经书写上的字迹:Bitch(贱人)。
前缀的名字是一块未干的水渍,无法看清。但它的主人清晰可知。邹摇光躺倒在地上,头发与校服沾满干硬的泥块,她眼神死寂,除了微微起伏的胸口,你难以确认她是个活人。
她刚刚被邹玉衡推进施工泥地里,当她要挣扎着爬出来时又会被踹回去,直到对方玩够了,才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拉上来,又推进这间教室,要对她实行最后的惩罚。
她没做错过什么。只不过,在一所校园里,被欺凌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是她听的歌和别人不同,也许是她偶然梳了个特别的发型,也许是她受到老师特别的喜爱,总之,她被挑中了,成为所有人施虐取乐的对象。
这其中,最残忍的那个人,由她的弟弟邹玉衡饰演。
少年和她穿着相同的校服,只不过他的一尘不染。邹玉衡整理着桌上的什么东西,努力压制住语气里的恐惧与绝望:“好了,只要你受得住接下来这个,我就不针对你了,很划算吧?”
邹摇光不回答。她实在没力气,也需要扮演一个麻木的受害者。
而她的弟弟拿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猛地掀开她校服上摆。女孩柔软温热的腹部全数袒露,邹摇光下意识伸手去拉,被邹玉衡拍开,她不得不躺回去,完成这屈辱的表演。
“我也是第一次用这种东西。所以,你最好乖一点。不然我也不知道刺歪了会怎么样。”邹玉衡念台词,听上去平板无调,他的眼睛快速眨动,面孔僵硬,隐隐显出绷紧到极致的内心。
镜头给他的手一个特写。大拇指与食指间捏着的,是一根细针。上面沾着红色墨水。其目的昭然若揭:他要在她小腹上刺下什么,在她完全清醒的情况下。
邹摇光闭上眼,像是已经放弃了一切。
然而,等了很久,除了肚皮上掠过的凉风,她都没有更多别的感受。
她睁眼,看到邹玉衡挣扎面容。在她没看见的地方,他的手几十次下探,又抬起,却始终没有在她露出的皮肤上留下任何一点其他颜色。
邹摇光忍不住,她飞速小声说:“你在干什么?快点啊!”
显然,她不想弟弟被惩罚。听到这声,邹玉衡神情一震,仿佛终于从一个噩梦中挣脱出来,他长长吁出一口气,注视着他姐姐的眼睛,露出一丝笑容。
邹摇光还没解读出其中意味,就看到他抬头,对某处必定一直在注视的存在说:“我拒绝继续演出。”
他声音平静,甚至带着释然。穷奇的声音响起:“你确定吗?我看你还能继续演的样子啊。”
“确定。邹玉衡,拒绝继续演出剧目【破声】。”他说。
“你等——”邹摇光猛地弹起,她一把抓住对方小臂,想要阻止这场愚行。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要求受理。演员邹玉衡,拒绝演出,作为代价,给予惩罚。”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宣读。在一个心跳的间隙后,它念道:“十秒后将剥夺左腿膝盖以下机能。”
“十、九、八——”
在倒数的声音里,邹摇光使劲掐住他,带着哭腔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傻!我不在意的啊!你是我弟弟,我不可能会因为一个演戏就恨你的啊!”
“正是因为你是我姐姐,所以我才更不能这么做。”邹玉衡声音轻轻,却无比坚定,“我绝对、永远不会说你是个婊子。更别说把这两个字刺在你的身体上。”
十秒倒计时结束。他原本跪在地上,在重归安静的那一刻,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一侧倒下。邹摇光要拉住他,但在下一个瞬间,两人一同从这间教室里消失了。
*****
双胞胎一回到客厅中,便对上了其他人严肃的眼神。应如观急步走过来,命令道:“让我看看你的左腿。”
在姐姐焦急的目光下,邹玉衡慢慢拉起左边裤管。惨不忍睹的景象并没有出现。他的腿还是他的腿,目之所及毫无伤痕和瑕疵,匀称有力,脚腕处有一圈淡淡的晒痕。
然而,在应如观敲击膝盖后,他的腿毫无反应。邹玉衡垂着眼,轻声说:“没关系的。只是一条腿而已。”
这话听上去有种莫名的超脱,甚至显得冷漠和事不关己。但这分明是他的肢体,他的行走能力,就因为一场演戏,被残忍地剥夺了。
邹摇光抓住他肩膀,脸上全是泪痕,“你疯了吗!这可是你的腿啊!你以后都不能踢球、跑步、游泳,甚至连行走都会很难啊!”
“只是演戏而已、只是演戏而已!我不在乎的啊!”她泣不成声,抓住他的手逐渐松开,“你为什么要……”
邹玉衡看着他的双胞胎姐姐,他坚定地伸出手,用力抱住她,声音像在哄小孩子:“没关系的。真的。我本来就不喜欢运动。”
“而且,现在技术更新那么快,我记得有那种辅助支架,装上去就能正常走路了吧?那样就够了。”他温声说,“如果放任这出剧目演下去,还不知道后面会让我对你做出什么事。那时候才真的追悔莫及了。”
闻言,舒觉站在人群外围,心中闪过些惊讶。邹玉衡平时看着总是睡不醒的迷糊样子,这关头却思路清晰得很。
这种及时止损的做法不是一般人能立刻想到的。上一轮演绎中,他们也是经历了好几出剧目的试错,才意识到有些后续剧情真的不是谁都演得了的,还可能会拉别的演员下水一起受罚,不如在第一次自己觉得无法进行的时候终止,还可以剩下机会去演完其他剧目,得分能更高。
不过看邹玉衡的样子,应该只是临时想出来安慰他姐姐的。
舒觉无声叹了口气,又看向乔木。在背后,他的手攥成一个极紧的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起来快要冲过去了。
曲语冰也注意到这点,他悄悄靠近过去,拍了拍乔木的拳头。舒觉看见他俩对视一眼,乔木的手放松了些,但面上仍是一片沉郁怒色。
邹摇光撑住邹玉衡,苏彦在另一边扶住他们,邹玉衡适应着失去一条腿的感受,慢慢往前走了几步,从地板移动到沙发上。
“这到底是什么原理?”应如观罕见地语气困惑,“外观和检查根本查不出是什么地方受损,就刚刚那么短的时间,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手脚能让他的腿就这样……?”
他没说完整。祝时明突兀地开口:“我猜,是他的神经被阻断了。”
众人视线汇聚在他身上。祝时明略微不自在地缩了下肩膀,但他很快站直,语气肯定:“没有外伤,他也没有觉得疼痛,腿部运动能力丧失,表现症状很像神经损伤所导致。”
“你是说在刚刚那一小段时间里,有人让他的腿部神经损伤,还没造成任何外伤?”应如观说,“这在操作上没有可能。”
“在我们已知的技术里。”祝时明划出范围,“但自从我们来到这里,有哪一件事符合认知?”
他一针见血。不论是随时让人身处另一空间的演绎舞台,还是点数兑换物品凭空出现的机制,没有一个是能用已知科学解释的东西。
上一轮他们忙着出去,而且演绎频率高得让每个人都筋疲力尽,无法思考多余的东西,这些疑点才没有被真正提出来,只是在闲聊间偶尔提及。毕竟,比起研究深网剧场的运作原理,还是赶在被强制退场之前逃出生天更实际。
“我倒是知道一种神经阻断剂,注射后可以让人暂时无法感知那部分肢体……但他的腿上也没有针孔。”应如观说着,视线在邹玉衡裸露的左腿上巡视。
“再观察几天吧。”苏彦安慰双胞胎,“说不定过几天就会恢复了。”
话虽如此,众人都知道希望实则渺茫。舒觉更是清楚这绝无可能。
她摸了摸手环,那里平滑无比,乍看与他人的并无区别,底下却暗藏装置,是那个语音转录文字的机器。
而在进来之前,她的手环里就已经装置了类似的机器。这正是深网剧场给她留下的刻痕。
“幕后,想要恢复被惩罚剥夺的器官机能的话,要怎么做?”
姜满忽然出声,而舒觉的转录光幕上立刻呈现一段话:“八号响应,恢复被惩罚剥夺的器官机能只有一个方法,旧事重演之前拒演的剧目。”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宁愿选择丢掉身体的一部分出去,而不是在这个荒唐剧场里与自己无法对抗的恐惧死磕到底。
邹玉衡毫无犹豫地开口:“那就这样吧。不用担心我,我心甘情愿的。”
邹摇光没说话。看她皱眉咬唇的沉思姿态,能猜到她在想怎么劝说邹玉衡改变心意。
不过,这不是所有人聚集在客厅的全部原因。姜满拿出两张纸放在茶几上,双胞胎的视线落在其上。
她说:“刚刚其他人已经确认过了,这不是他们的东西。这是你们的吗?”
她的语气听不出异常。邹摇光扫了几眼,回答:“这是我和阿衡的。”
说完后,她皱了皱眉:“你们为什么会有我们初中填的志愿初步确认表?”
姜满没说话。邹摇光环视四周人们的脸,终于回过味来。这太讽刺,她禁不住笑出声来:“所以,这是线索?”
“还是指向我们的。”邹玉衡补充说。他倒是仍然一派平静,“不过,上面画着星星,连起来就是北斗七星的形状,很容易就会想到我们吧。”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在怀疑我们?”邹摇光提高了声音,质问他们。
她得到的却只是一片沉默。半晌,姜满慢慢讲道:“从规则来看,任何一个被线索指向的人都可能是编剧。”
“或者说,和编剧有关。”祝时明说。他今天的发言远超平时。一般在众人讨论的时候,他倾听的时刻占多数,很少主动发表什么意见。
也许是因为,今天终于出现了,本轮第一个深网剧场的受害者。
“不过,我们也不是真的在怀疑你们!”苏彦见气氛越来越不对,连忙来圆场,“也只是有可能,对吧?”
“我也觉得不是他们。”乔木在一边说,“毕竟邹玉衡才刚受惩罚就出现线索,这太刻意了,反而很像栽桩。而且,我觉得如果真是编剧,应该不会这么早就拒演。”
他在同情他们。舒觉脚尖轻轻点着地面,她并不意外。
乔木这番话合情合理,大家目光暂时从双胞胎身上移开。邹摇光见他们散开,便对弟弟说:“阿衡,我们走。”
她语气带着不自觉的强硬,邹玉衡乖乖被撑起身体,往楼梯那边步去。苏彦立刻伸手,“我来帮——”
“不用!”邹摇光厉声喝道。苏彦被吓了一跳,他的手悬在半空,露出受伤夹杂困惑的表情。
邹摇光也意识到自己过激了,她放缓语气,说:“真的不用了。我们自己可以的。”
你们。我们。那么多的界限,那么清晰的划分。
舒觉已经能看到,横亘在每个人之间的那道裂缝,越发清晰了。
“也不一定是腿部神经受阻。”她忽然听到有人这样说。舒觉转头看去,祝时明在那里嘟囔。
“什么?”舒觉没听太明白,她对医学了解不多,不是祝时明和应如观这样的专业人士。
“如果是腿不能行动了,除了腿部神经,还可能是大脑神经被阻断。”祝时明解释道,“人体的行动主要是靠大脑调度,传达到各部位,再执行。”
也就是说,不是执行者出了问题,是指挥者出了问题。舒觉思索了一会,问他:“你觉得这个剧场有能力影响到我们的大脑吗?”
祝时明眼睛一亮,“我还以为你会直接觉得不可能。”
“现实里我是没听说过什么技术可以这样影响大脑。但我不知道,不代表就不存在。”舒觉示意他继续。
“我也不知道。但从理论上来说,不排除这个可能。”祝时明说,“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的腿上没有伤口。”
舒觉点点头,表示她会记得这个观点。祝时明望着她,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他看上去在期待着她。
但具体是在期待什么,她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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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