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君博在午饭时间接到长子的跨洋视频电话。
他们父子三人默契得一脉相承,有事联系,没事断联,连年节的祝福短信也没有,装都不带装的。
贺天骄开始的寒暄问好,只换来父亲厌烦的表示,直截了当地问:“你什么事?”
贺天骄怕父亲追问他为什么派人跟踪弟弟,谎称是贝赛斯原先的同学发给他的,让父亲斟酌处理。
邮件里,50个视频合成一个压缩包。贺君博没兴趣点开。正好有商务电话接进来,他关了网页,又接内线找秘书备车。回到五大道的别墅,夜幕浓黑得像是不见边际的深海,贺君博下车看见二楼窗口映出的暖光,才想起贺天骄发的邮件。
他说,那跟弟弟有关。
平心而论,贺天骄有更多理由恨身为父亲的贺君博。明明是长子,却落了个私生的恶名,被贺君博养在外面,前十年为巩固联姻,不敢看望他们母子,还欺骗他妈妈会结婚,结果陆媮积劳成疾,病死时都没看到贺天骄回到爸爸身边。
相比之下,贺语宙的童年安稳富足,他和喻涵惜给他摘星星摘月亮,满足他一切需索。从本心上,贺君博觉得太放纵了贺语宙,而亏待了贺天骄。然而,贺天骄一口一个“弟弟”,言语中对贺语宙颇多关爱,继承了陆媮的温婉顺从;而贺语宙却目中无人,从来没叫过贺天骄“哥哥”,就像喻涵惜那样刚愎自用。
他现在追求一碗水端平,对贺天骄宽容,而对贺语宙冷酷。
况且当年,为了喻涵惜的身家背景,他才放弃初恋陆媮,陆媮重病而死都是喻涵惜偏狭嫉妒的错,贺语宙应该补偿天骄。
次子在楼上屋子写作业,暖光像深海中洞穿的一道光柱。贺君博才想起,佣人和司机说,贺语宙跟以往很不一样,他对父母离婚的恨仿佛释怀,不再做叛逆的对抗,每天捧着手机,嘴角撅起老高,像是……
两个儿子的婚事理应由他做父亲的来安排,他当年任性恣肆,招惹了陆媮而未能使她善终,为免除同样的悲剧,他应该提早行动。
贺君博简单吃了两道式晚餐,打开笔记本,重新打开网址,下载了视频压缩包。
如果贺语宙的恋爱对象不怎么样,他给笔钱就能打发掉,女生毕竟是重声誉的。
他随心点开一个视频,看见桥洞下阴沉的角落里,贺语宙和一个人接吻,那人有着光洁白皙的皮肤,特别扎眼,个子比贺语宙矮半头,肩膀宽阔得不像个女生。贺君博抓鼠标的手有些急切地点开另一个视频,星空下两人的身体轮廓鲜明,贺语宙拥抱的明显是短发的男生。
贺君博低声咒骂了一句,不得不从头打开每个视频看,不同的背景,两人亲密地走过秋冬春夏,互相扶持。贺语宙的笑容是在他面前没有展露过的样子,他面前的贺语宙,要么带着浓浓的戾气,要么恣睢无伦。
贺君博给美国的贺天骄打电话:“那个人是谁?”
贺天骄爽快简洁地回答:“是弟弟在拱照认识的,家里开水果店,好像跟舅舅一起生活。”
贺君博嘴角抽冷,他记得这个家庭。
他走到二楼,直接拧门把手,门没开,但屋子里的人动了一声,一声之后是无尽的沉静,贺语宙没有主动开门的意思。
贺君博不喊里面的人开门,反而叫楼下佣人送钥匙。里面的人听到楼梯传来的脚步声,率先打开门,佣人递钥匙的动作瞬间凝固,三人对视。
贺语宙省略了称呼,面上的愉悦之色褪净,“有事?”
贺君博挥挥手叫佣人下去,径自走进贺语宙的屋子。整间屋子收拾得干净利落,唯独主人坐的那套桌椅群魔乱舞,因为别的地方贺语宙没动过,他待过的地方都跟侵略者铁蹄践踏过似的。
“我写作业呢。”贺语宙反感他进来打扰,贺君博的目光四处搜捕,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微信进来新消息。
贺君博扫了一眼,消息来自“光锥之内”。
贺语宙本能地想盖住,又觉得盖住才像有事,这组情侣名不是那么容易露馅,他可以大大方方的。
“到底什么事?”他暴躁不耐地催他离开。
贺君博威严地凝视他小儿子的脸,一巴掌呼啸而过,零帧起手,掌力十分。
“艹!”
贺君博一手插口袋,又打了一巴掌,比刚才还用劲。
“你特么……”
第三个清脆的巴掌。
闷热雨季的三道惊雷,结结实实地劈头盖脸,贺语宙的两颊顿时肿起来。他想起常纾随手踢打那几下,毛毛雨一般,万子星还护着,他喊疼,现在这程度他也扛下来了。
“狗东西,跟谁学的玩男人?”贺君博双腿交叠,眼色肃杀,薄唇吐出的每个字都似致命的飞刀。
“我没玩!”贺语宙眼圈红了,放下手,“我们约好永远在一起……”
迎接他的是第四个巴掌。
贺君博冷嘲道:“没出息的东西!你要认了是玩,我还稍稍看得起你,你不是玩那就是让人玩了!跟男人谈无非图钱和势,你给他花多少钱,就买几个亲嘴?”
贺语宙狂怒:“你给我闭嘴!他跟你不一样!”
“不一样?”贺君博手扶在镜框两端冷笑,镜片后的神色犀利薄情,“你说你是穷光蛋,看他还会不会理你。”
“他不一样!”贺语宙把桌上东西全推到地上,突然灵机一动,反唇相讥,“因为你就这样,你唯利是图自私冷血,所以你看谁都这样。你根本不了解他,你解读的只是你!”
父子俩形同宿敌,贺君博文质而贺语宙勇猛,唯一共同点是两人都强势。
贺君博一闪而过地想:还是天骄像我,贺语宙不像。
贺天骄不怎么提起那个可怜的妈,言语中流露出对父亲的体恤与谅解;贺语宙却相反,明明喻涵惜丢下他去国外,他却总是把妈妈的辛苦忍让挂嘴边,对父亲苦大仇深。
喻涵惜受什么苦了?她本来就是富家小姐,要是过陆媮那种日子一天也过不下去,她比陆媮享受得多。可她和她儿子却叫苦不迭。
“看来你是不想结束这种丢人现眼的关系了?那我来解决。”贺君博插着口袋作势离开。
贺语宙挡在门口,“你要做什么?”
“高中生就这么厚颜无耻,我让他一生记住这个教训!”贺君博纹丝不乱,他的从容不迫跟狗急跳墙的贺语宙永远是鲜明对比,他用社会上锻炼出来的娴熟手段来打压儿子。
“不行!你到底要干什么?”
贺语宙知道万子星家的真实情况,仿佛立在钢丝上,已然摇摇欲坠了。
贺语宙长得比父亲高,但血脉压制主宰了博弈局面,贺君博睥睨地说:“勾引我儿子的坏东西,就应该彻底消失。”
“你不许动他!”贺君博能轻而易举地压他在五指山下,贺语宙却没有叫板的资格,“如果你还想要我这个儿子。”
贺君博听到他孩子气的要挟,嘲弄地笑出来,“你以为你是谁?你的命、你的钱、你的才华都是我给的,我付出这些是认定你对我的事业还有用。你觉得他好?那你滚出去!看你后面至少五年的学费他能给你出吗?他能让你住有佣人打扫的房间,能给你买五位数的鞋吗?”
“你活得太舒服,忘记该感谢谁了。你要是敢为那小子滚出去,我立刻收回你所有股份和抚养费,断绝父子关系,你爱谁我都不管,你们俩彻底从京津冀消失,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
贺君博看得到儿子的答案,颇有兴致地问:“你滚吗?滚不了就分手,我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我是投资人,花天价不是为了培养变态,你装也得给我装成正常人。”
他要贺语宙走的那条路,学识与人品是立身之本,决不能闹出性取向的丑闻。
贺语宙嚎道:“不正常的是你,你娶我妈是投资,生我养我是投资,你眼里都是生意,永远不会懂我跟他的感情。”
贺君博听到最后两字,蹙眉厌恶,不屑之情完全写在脸上,“两个男人谈感情?真够恶心的。你明天别去上学,等病好了再说。”
“我没病!你给我回来!把门打开!你不能,你不能动他!”
贺君博带上门,将贺语宙反锁在内,下楼嘱咐佣人,“留一个保镖在家盯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放他出来。”
贺语宙在楼上狂喊,门板“哐哐”砸响,佣人们立刻动手在外面加固几层,声音听起来也不那么刺耳了。
这个家素日奉行贺君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方针,反对声音都如此镇压,渐渐的,房子里越来越死寂,独裁者却觉得很舒服。想起自己百密一疏,独裁者派两个保镖上去,把贺语宙的手机电脑抢下来,切断贺语宙和外界的联系,而且可以查贺语宙的所有社交,跟那个小白脸到哪一步。
普通小门小户经不起调查,窗户上破个洞就把所有事泄露出去。
晴朗无风的早晨,万子星背书包上学,打开森森鲜果的店门,就看见门口停了辆纯黑色气派非凡的豪车,车标不认识。后来听舅舅说,那是卡宴,价值百万元。
车门打开,首先下来一只油光锃亮的黑色皮鞋,然后才是那个高挑而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他带着浑然天成的领导气质,走到万子星面前。
万子星有点奇怪,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早来买水果的人。开车来的倒挺多,一般都礼貌地把车停远,不阻挡店铺生意。
男人西装笔挺,带着挡住所有表情的墨镜,深不可测。
“我从不知道人可以以怨报德到这么无耻的地步。”贺君博说。
万子星看看四周,“叔叔,您找谁?”
贺君博噙着一丝危险的笑,继续说:“我的律师团帮你妈妈避免了一场牢狱之灾,你却来勾引我儿子。”
万子星在巨大的冲击中听到对方缓缓说:“我是贺语宙的父亲,我今天来解决你们之间的龌龊事。”
无数箭矢洞穿他,将万子星钉在原地,他看着这个社会成功人士,他的谈吐气质都是对一个小屁孩的无形碾压。
万子星紧张局促,他不懂得如何应对权威的诘责与发难,在贺君博的强大与理智面前,他和贺语宙的感情仿佛轻若鸿毛。他想请贺君博到附近食店面谈,但脑子里掠过的却是麦当劳、早餐店、包子铺这种跟来客气质不符的地方,万子星不敢开口了。
贺君博胸有成算,事情闹到满城风雨,是最能震住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的。至于万子星是什么感受,他不在乎。他径自推开门,走进水果店,可是他没见过小家庭的布局,摞放的货品夹着狭窄的过道,尽头还有一条陡峭的楼梯,腿打弯的弧度大点就会磕伤。
贺君博停在店铺中间,万子星在他身后小声问:“您跟我出去说可以吗?地点您定。”
贺君博轻蔑一笑,“你还不配跟我对桌讨论,我要见你妈和舅舅,这件事要彻底解决,光你解决不了。”
“这是我跟贺语宙的事,我们可以解决。”万子星低声说。
贺君博睨过来一眼,失笑:“你不行。”他连敲数下楼梯,把所有人惊动,天翻地覆,都别睡了。
万子星感到一切超脱控制,他连为自己辩护的权力都没有,这就是贺语宙父亲的行事风格,做儿子的描述的并不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