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转到地平线上,万子星早起刷牙,看见常纾把鞋盒供在外祖父母的牌位旁边,双手合十,口中喃喃:
“亲爱的祖父祖母,您们一定要保佑这双鞋对欧托托有用,我省下买谷钱买的,不能让它们吃灰!阿门!”
中西合璧,双倍发力。常纾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三鞠躬。诡异的仪式结束,常纾回头,姐弟俩问早。
常纾拢起头发扎马尾,别上刘海贴,“你跑步去?”
万子星穿好外套,背了个轻便的书包回答:“我打工。”
“怎么又打工?”常纾的语气不再欢快,柔泛起来,“身体会吃不消的,要不是你总打工,早就穿上46码的鞋了!”
“46码的脚身高得185往上了。”又说回这个让万子星哭笑不得,“练田径很少有那么高的,我早知你买这鞋,十年前就选篮球了。”
“哈哈哈,我的好欧托托。”常纾搭着他的肩膀,亲昵地压低了声:“缺多少钱?”
小打小闹骤然变成默剧,万子星噤了声。
“跟姐姐说嘛,”她迅速瞟了眼四周,“姐姐是大学生,赚钱方便,你想用钱做什么?”
“我手机是同学送的,我不想欠他,就打工还钱。”
“什么手机?”常纾摸到手里,被烫了似的两手捧着,“噢噢噢这个新机要6000多!欧托托,你跟姐姐说实话,是不是被潜规则了?你长这么好看,我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万子星断然反驳说:“不是,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常纾拿眼上下左右觑他,“还是你同学家卖手机的?唔,那也不应该……我们宿舍两人谈恋爱,都没谈出个给宿舍装2000块钱空调的男朋友,你这富豪朋友怎么交的?”
万子星垂眸,骄傲于曾有人把自己放心上,又对他们之间的结果怅惘。
常纾打起小算盘:“要不这样,你把手机卖给姐姐,姐姐分期还款,我的手机给你用。”
万子星抿着唇,摇了摇头。
“欧托托,爱慕虚荣就是你的不对了!”她不仅虚荣,还挺会倒打一耙,也就欺负万子星不回嘴罢了。
万子星快速把手机揣回口袋,“不是,如果是我的送给姐姐都行,但这是别人给我的。”
其实还有一条原因,贺语宙的手机跟这个同款不同色,万子星收到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人外表粗犷而心思细腻,用同款可能让他更有好朋友的感觉。就像小黄人的玩偶、钥匙和锁、弓箭和箭头,他都分给自己一个。如果将心意随便转赠,那连他们之间最后的可能也埋葬了。
贺语宙不好的时候非常不好,我行我素,不顾他人感受;好的时候也很好,比任何人慷慨善良。万子星想跟他同归于尽和想跟他好好相处的时候皆而有之,或许后者更多。
万子星上班前给那个喜忧参半的冤家发了条好友申请,备注里没写任何字。
学习摇奶茶的第一天,店主告诉他因为你干的时间短,花时间培训不划算想换人的,但一看见万子星又觉得必须是你。
“店铺养个好门面,能吸引顾客。”
万子星跟着店主学习每种奶茶的做法,搬货拆货,整理效期,清洗机器和料桶。忙时一小时要出60杯,万子星刚开始做,手很慢,从早站到晚,还要整点洗手,半点换抹布,洗完那些器械手几乎掉了层皮。
他算明白为什么这份工作比烧烤店收入高了,回家的时候四肢没有一处不疼,要不是为了还钱,真想撂挑子不干。从口袋掏手机时,万子星手都是软的。微信里贺语宙没有同意,反而手动回了一句“对方已拒绝你的好友申请”。
万子星知道不能全怪他,便也没接着发,反正假期结束后他们会在学校见面,还钱的时候再慢慢跟贺语宙说吧。
一连两个礼拜,万子星都在店里干得昏天黑地,连过年的感觉都没有。
除夕当晚,常青又带着成飞白来,后者还是那副高高在上从容应对的模样,万子星向他道了歉,说完很厌恶自己,一整晚都没再说什么话。
春晚节目热闹而空虚,连看几个都没意思,万子星打算回房间看会书。
常青在电视里礼炮齐响、锦绣铺展的时候说,他们打算正月后订婚。常威同意,沈媛也没意见,万子星仍在这里住,一切都无变化。
母亲能摆脱孤身一人的生活,对她来说是好的,万子星记得她刚跟父亲离婚时整天以泪洗面,哀恸不已,最后不得不辞职在家。如果成飞白是本分人,能给她幸福,万子星绝不会阻止。
可矛盾就矛盾在,他不信任成飞白,迫于母亲的压力而同意。而母亲说,这是为了他,他不同意就是陷母亲于困窘。
詹月在他们改名为“红红火火中国年”的四人小群里发了条祝福消息。万子星和卜彗年各回一句,贺语宙没有,詹月把他单独圈出来,贺语宙就简简单单打了个“哦”字。
Comet:忙得连句整话都没有?领多少压岁钱了?
再哄你我是狗:十个亿。
江南十六月:这名字背后有什么狗血故事?感觉比春晚好看。(/ω\)害羞
再哄你我是狗:有的白眼狼养不熟,老子就当瞎了眼!
万子星再装傻也不可能听不出来了。
乙方:你骂我?
再哄你我是狗:谁是白眼狼谁心里清楚!
江南十六月:大过年的你怎么戾气这么重,万子星知道你不能考试还跟张妈妈申请给你补考,虽然我们都知道你不想考。
再哄你我是狗:我戾气不能重?他特么就知道学习考试!他拉黑我!
乙方:我没拉黑。
Comet:?
乙方:我删除了。
Comet:噗哈哈哈。
乙方:重新加你你没同意。
再哄你我是狗:我凭什么同意?
乙方:我当时不想和你说话,现在又想了。
再哄你我是狗:你想说话我就得搭理你?你太看得起自己了。除非你像舔狗一样哄我,不,你哄我我也不理你!
江南十六月:…………你就是想让万子星哄你对吧?
Comet:对于感情问题,我全部建议分手。下一位!
红红火火的除夕就在群里吵架,兆头不祥,但万子星放下手机时心安些。贺语宙还能骂他,总比冷战强。
常纾坐到他旁边问:“欧托托,你是不是瞒着姐姐恋爱了?”
常青正和成飞白说话,没往这边看,而常威和沈媛听见都稍稍直起腰,装作看电视,其实四只耳朵都支棱着听两孩子说话。
“没有。”万子星一阵心慌,退出微信聊天界面。
“可你眼睛都亮了!”常纾挤他一下。
“眼睛不亮我成盲人了。”
“狡辩!”常纾指着他,两手向外做彩花状,“是整个面部表情特别生动的亮,活人感特强!”
“那我平时像死人?”
“哎呀,不是不是!”常纾猛烈地扇空气,“我一定要知道这个让我弟弟这么开心的人是谁,把手机给我!”
“不给。”万子星把手机藏在背后,“我们小组在群里说话。”
“男生女生?”
“除了我,两男一女。”
“那就是那个女生呗!给我看看,你要是不给我看,你肯定是谈恋爱了!”
舅舅舅妈的两只尖耳朵越凑越近,耳朵尖儿挑着点红粉色。
“你怎么不讲理,我回屋了。”万子星的手机连续震动,常纾发觉,快步在后面追他,在他掩上门前灵活地溜进去。
“欧托托,送你手机的是男生还是女生?”常纾抱着肩膀,扬起下巴。
“男生。”
常纾放了心,但又立刻警觉,“他也在组群里?”
万子星不明白她为何这么问,“对。”
“给我看聊天记录。”常纾伸出手。
“你放弃吧,姐姐,这是我的事。”万子星在狭小的空间里躲避常纾的围追堵截。
“我极度怀疑那个男生!没工作就送那么贵重的礼物,而且经常出现在你生活圈。时代不同了,现在男生对男生的龌龊心思可多了,我怕你吃亏。”常纾总被甩开,就不讲武德地拽万子星的袖管或裤腿。
万子星边躲边说:“我们就是普通朋友,还经常吵架,前两天我刚删他。”
“这种程度的朋友怎么会送手机?”常纾大声反驳表示自己理解不了,“他还送过别人吗?”
“好像,没有。”
“不是人傻钱多,就是有目的!”常纾扶着他的胳膊说,“欧托托,你不知道外面对长得好看的人用心多么险恶,多少人会觊觎你的美貌,甚至会死缠烂打当私生饭,监视你一举一动……”
“死缠烂打是说你现在这样吗?”万子星指了指她扒在自己身上的胳膊。
“哎呀讨厌,姐姐跟外面的人能一样吗?快给我看看!”常纾追着他跑,万子星只能仗着身高臂长把手机拿远。
“纾宝,你别欺负弟弟,那个男生我们知道。”沈媛走到门边。
常纾把门打开,探出滚圆的脑袋,“妈,你怎么知道?”
沈媛坐进屋里问:“是小贺吧?来家里吃好几次饭,还住过几天,教养非常好的男孩,又高又帅的。”
常纾被“又高又帅”四个字吸引了,连忙追问:“比欧托托还高还帅?欧托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有帅哥怎么能瞒着姐姐呢!”
“那也不是这么说。”沈媛怀着小女孩的纯情与憧憬跟女儿聊,“不一样的风格,小贺是那种雄鹰似的男生,野性,充满力量感。”沈媛每说一个词还把手往外打开。
“就是更man对吗?”常纾两眼冒桃心。
“对!”沈媛伸出一根手指,“不过子星说他钢琴弹得很好。”
“反差感!哇──人设绝了!”常纾扭头问万子星,“亲爱的欧托托,你不请朋友来家里玩两天?”
万子星趁她俩说话时看组群的聊天记录,詹月请大家出来玩,卜彗年答应了,贺语宙说没空,他也回复一句。
乙方:要打工。
万子星回完群消息,告诉常纾:“他没空。”
常纾眼睁得像两颗黑葡萄:“他这么快回你?你骗姐姐吧?”
万子星把聊天记录给她看,常纾大笑,“他怎么叫这个名啊?”
沈媛说:“小贺叫甲方。”
而万子星叫乙方。常纾从弟弟把“星星点灯”的名字改了就觉得有内情,不过她更惊讶的是,自己母亲有表弟同学的微信。
“妈,你跟他熟啊?”
“对啊。子星有女朋友不告诉我们,全是小贺跟我汇报呢。”
“什么?!”万子星叫得跟炸雷一样。
常纾从床上蹦下来,震天响地说:“欧托托有女朋友?!”又炸一个。
这年是过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