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万子星正在家刷题,收到贺语宙发来的微信。
甲方:你家楼下。
万子星推开小窗户,看贺语宙拎着奶茶袋子,站在凛冽而生动的冬景中。
万子星向下面说:“舅妈在店里,你上来。”
贺语宙跟沈媛问了声好,穿进店里,万子星穿着毛衣开衫,趿着拖鞋站在楼梯上,贺语宙一出现,带来外面冷风劈面的味道。
“今天好冷!”贺语宙钻进二楼,没想到二楼客厅还坐着一个长辈。
常青看到高大鲁莽且自来熟的贺语宙也是一怔。
“妈,我同学,贺语宙。”万子星介绍说。
“美丽阿姨,您好!”贺语宙天上有地上无地吹了一通常青,把常青近日的阴霾全都吹跑,趁她捂脸笑的时候,两个男生钻进小屋。
贺语宙从黑色羽绒服里变出一杯奶茶,还温着,递给万子星。
“咦,你手里那杯呢?”
“喝剩的空瓶,我扔垃圾桶了。”贺语宙甩了拖鞋,大字形趴在床铺上,比万子星都放松自在。
万子星从书桌上拿出几本册子,“我正好有几道题想问。”
“脑子冻住了,等会儿。”贺语宙翻身翘着二郎腿,把小屋上下左右打量一遍,“布局变了?”
“收拾的时候稍微挪了挪。”
很多地方变得更简洁干净,万子星的东西都收起来,除了书包和课本试卷,清一色是家具。
“跟要搬走似的。”贺语宙评了句。
“姐姐要回来了。”万子星坐回转椅上。
“那你住哪?”
“我去对面房间跟舅舅住,这间舅妈和姐姐住。”
难怪万子星的衣物都整齐放进收纳箱,一搬就能走。这个家就是典型的三口户型,多一个人都拥挤,可偏偏在这样的地方才给万子星匀出容身之地。
“你和常阿姨租个房不行?”
“妈妈在工作的地方租了,再租经济压力太大,而且我一个人住她不放心。”
说穿还是钱的问题。
万子星发现奶茶袋子里的宣传页,上面印着粉丝福利群二维码,还登了个招寒假工的广告。万子星把宣传页压在桌垫底下。
贺语宙从他的毛绒狗笔袋抽了只笔,看了看桌前唯一一张被万子星坐的椅子,拉了个坐垫坐地毯上,“这题……”
万子星坐高处不方便看,便坐到他旁边,讲着讲着贺语宙热得出汗,脱了羽绒服,里面只穿了薄的黑色打底。他讲题仍是极简风,像他一贯选的衣服颜色。讲完就把笔给万子星让他写,有时听懂的人一下笔又迷糊,贺语宙就再讲。他的方式要求听讲人很快给出反馈,题目至多捋三遍关键点,让听讲人讲。
万子星适应以后,完全理解贺语宙的父亲为什么冒着被怼的风险让贺语宙给弟弟做家教。
因为任何人在贺语宙的方法下很难遁形,听没听懂,理解到什么程度,自己开口讲的时候毕露无疑。
“贺语宙,你初中是什么样子?你家好像没有你以前的东西。”
“我初中的东西父母砸得差不多了,还有一部分搬家扔了。”他无所谓地说,“能什么样儿,吊车尾呗。”
“别那么说自己!”万子星捏住他的下巴,有点严肃,“那样跟你走一起,我很丢脸。”
贺语宙白感动三秒,头重重一顿,灵魂发问:“倒一,你好意思?”
万子星一本正经地说:“你才是倒一,我现在是倒五,或者叫我第45名。”
“第45,别问倒一数学题。”
第45名到他嘴里跟狱警提犯人似的变了味。
万子星拱他一下,“吃完饭你就回去复习,考好点,别忘了协议。”
贺语宙的小孩病犯了:“考好了有奖励吗?”
没等万子星说话,贺语宙拉着脸说:“找个女朋友还能亲亲抱抱,找你就会空手套白狼。”
“你……”万子星挺想说给他买个礼物,但手机钱尚没还清,寒假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打工加上手头的钱都不够贺语宙送自己的那部手机。
他窘迫地低下头,在朋友面前羞愧难当,看着旧地毯卷起来的毛边。
贺语宙却以为话说过火惹他不高兴,“我又没要跟你亲,开个玩笑都不行。”
奶茶喝到杯底,万子星吸了两口空气,突然抬头,“你是不是没有笔袋?我送你一个。”
贺语宙哭丧着脸,中弹似地倒下了:“你能送点跟学习没关系的么?”
“你想要什么?”万子星问完马上补了一句,“贵的不行。”
贺语宙想了想,“陪我看恐怖片。”
这个免费!
“行!”万子星爽快答应。
“今天?”
“怎么也得考试后吧,我还没复习完。”
“你这么爱学习怎么没考年级第一?”贺语宙故意气他。
然而万子星并不介意地说:“我不爱学习,但我知道必须学习,职责所在。”
你确实是这种人,古板乏味,全是职责,你的人生一定单调死了!贺语宙腹诽,他为什么偏偏对这个人心折?要是对奈奈,现在都修成正果了。
处理完理科作业,万子星又拿出语文书,拿贺语宙两手当个书架支着,“我背课文,你听着。”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万子星顿了片刻,“贺语宙。”
“下一个字是'及'。”
“不是,我想说……算了,我接着背。'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
“你说。”贺语宙沉声道。
万子星的脸飞上红色,“我不想说了。”
“别吊我胃口。”正巧常青喊他俩出去吃午饭,万子星就往外走,但贺语宙架着腿不让他通过,“说。”
万子星腿长,跳过去也行。但贺语宙非要问,他就老老实实说了,“我很喜欢《兰亭集序》那段,写得像咱俩。”
虽然各有所好,喜静喜动也不相同,但相遇赠予的快慰,足以让人忘掉青春里一切不顺遂,足以感恩许久。
贺语宙没反应,最后万子星还是跳过去。
即将碰到门把手时,巨大的力量从后面冲过来,紧紧抱住万子星,万子星撞到门,闷哼了声。贺语宙的头压他肩膀一侧,万子星不禁收紧身体,颈窝传来痒痒的温热,他在狭窄的空隙侧过头,贺语宙的呼吸喷到他眼睛上,万子星有些头晕。
有那么一瞬,贺语宙按捺不住,想把心里话倒出来,把这些时日积水成渊的妄念全倒出来,无论结果怎样泛滥冲决。
万子星的每句话、每点暗示,都让他在深渊里反复潜跃,激动得抓耳挠腮。在他渴望的时候,对方是不是也不排斥被他占有?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只要万子星不推开,他就越有希望,他不禁收紧手臂,在男生深褐色的鬓角蹭了蹭。
“贺语宙……”万子星叫了一声。
自从海河边的月夜被这个人捡回家,万子星就决定不再计较他的小毛病。贺语宙一个人住,又是外强中干的性格,偶尔举动亲密是出于情感需要。
美国心理学家哈洛做过实验,让婴猴离开母亲,给它分别准备可以挤出奶水的奶瓶妈妈和铺着绒布的布妈妈,婴猴除了吃奶时去奶瓶妈妈那待会儿,其余时间都跟布妈妈在一起。所以触碰是万物灵性的体现与追求,他之前太警惕了,没必要。贺语宙可能把自己当“布妈妈”了,那抱一抱很正常。
贺语宙隔着衣服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咬完又心安理得地把下巴垫在万子星肩上,嗅了嗅气息。
他总是在万子星终于理解了的时候又抛出新的课题──他咬我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还把我当“奶瓶妈妈”?我是不是得投喂?
“贺语宙,出去吃饭。”
“吃什么?”他果然饿了,万子星猜得不错。
“炒菜,腊八粥。”
“万子星,我有话跟你说。”贺语宙把他身体扳过来,万子星全身一麻,好奇与忐忑交织,不宁地看着他。贺语宙看着他的眼睛,星瞳璀璨,毫无杂质,张了几次的口又抿上,“你……你……齐莹又找过你吗?”
“没有。”万子星眨眨眼,“她人挺不错的,你发那么过分的话她都没生气。”
贺语宙冷冷笑了,听到他夸女生,那种极端想要宣泄的**被骤然冻结,恨声说:“跟你打个招呼就不错?你是舔狗吧!”
“你怎么这么说话?”脉脉情温一概消失,须臾之间,两人变得跟外面天气一样冷。
“就这么说话!”贺语宙推门去饭桌,常青给了他一副筷子,两人笑着聊了什么,就一起去厨房端饭,让万子星去叫舅舅舅妈。
万子星愣了,到底谁才属于这个家?贺语宙比自己都有配得感。他回到桌边时,贺语宙乜斜递他一个眼色,“坐。”
万子星碍于长辈在旁边,话不多说,在桌下狠狠踩他一脚。贺语宙麻利地换到左手拿筷子,右手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万子星夹的菜直接掉进粥里。
两人对了个眼神,称得上仇深似海。
常威乐呵呵地说:“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常青,小贺是好孩子,子星到新学校一下子就交到好朋友了。”
常青笑道:“我也喜欢这孩子,见人就喊,大大方方的,还幽默,子星你多学学。”
“是啊是啊。”沈媛夹了块肉给贺语宙,“小贺,这肉不辣,你多吃点。”
“谢谢叔叔阿姨,能认识您们真是我的福气。”贺语宙故意看了眼万子星,筷子嗦响,一股反客为主的劲儿。
万子星不着痕迹地说:“别强迫他了,他跟女朋友吃过了,一会儿还得回家写作业。”
常威诧道:“啊?小贺,你吃过了?还是跟女朋友吃的?”
孰料,贺语宙淡定地看着万子星,舌头扫过牙齿:“嗯,吃了。”
万子星莫名想到他咬自己那口,莫名凌乱地拨了几口饭菜,滋味杂烩,甚至夹了什么也不知道。
“吃过”午饭的贺语宙,这顿也没少吃,饭后穿上羽绒服,就两层楼的距离,还要霸气地甩给万子星两个字:“送我!”
万子星在居家服外套了个羽绒服,陪他走到窗户下的垃圾桶,完成任务似地赶他。
“好朋友出门玩还来看你,你就这态度?”
万子星马上端起笑脸,“回家好好复习。”
贺语宙一副吃了死耗子的表情,寒暄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