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万子星进教室第一时间就去搜寻最后位置上的人,贺语宙还没来。
他忐忑不安地坐下来,听到背后一丁点动静立刻回头,但要么是收作业,要么是做卫生。万子星煎熬地上了一个早自习,贺语宙迟迟未出现。以往万子星心神不宁,卜彗年肯定会打趣他,但近来卜彗年状态不好,不对,或许是状态太好,进到教室后一直闷头做化学奥赛题。
这次是詹月问他:“贺语宙没来,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万子星抬了眼:“……被我气的。”
詹月撩开头发,“那问题不大。”
“为什么?”
“他气别人的次数多多了。”这说明一个人的整体印象立成后,固化为品牌,贺语宙哪怕被人气,大家也只会联想到他气人的权威实力。
手机已经上交,万子星没法联络他,就到张妈妈那里问贺语宙为什么请假。张珂从待批改的成山的练习册中抬头,放空脑子想了想:“小贺请病假。”
“什么病?”
“厌学呗,”张珂苦笑地摇头,“他说心碎了,遇上他我才心碎。”
万子星咬了咬唇,跟张老师礼貌地说了声再见。
张珂整个人翻倒在转椅上,侧面能看到她镜片又加厚了不少,“子星,你帮我看看他,敦促他心病好了明天就来上课,要转告他各科老师对他寄予厚望,他一定要把自己从最后考场拯救出来,我们是实验班啊。”
放学后,万子星带着贺语宙的各科卷子和作业走到利顺德,当班的海伦跟他热情地招了招手。
万子星问:“贺语宙在吗?”
海伦眼珠转了转:“早上他出去了,有没有回来不知道。”
“他没来上学,请了病假。”
海伦扭着一边眉毛,明摆着不信,“他会生病?”
万子星肯定要上去看看,他翻出一直放在书包里的房卡,按了酒店电梯,电梯接上他,关了门,随后又被人从外面按亮,缓缓打开。
四目相对。
贺语宙没上,扭去另一部电梯门前。
“诶,你等等。”万子星抓住他上衣口袋,也跟着出了电梯。
“体委,距离上要注意分寸。”贺语宙阴阳怪气,不准痕迹地把手甩开。
万子星脸上浮现愧色,“我误会了,所以来跟你道歉。”
“怎么道歉?”贺语宙漫不经心地问。
“我给你带了作业和上课笔记。”
贺语宙一听,脸怼向别处,抽着声音笑,话里一点温度都没有,“谢谢啊,你拿回去吧。”
电梯到了,贺语宙当先揣着口袋下去,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刷了卡就要进屋。万子星心口像有只风筝飞不起来,低空徘徊,堵住了空气和血液的通道。明明前天晚上两人还是亲密无间的朋友,在海河看了一整晚月亮。
“我听说你生病了……”
后半句话被厚重的大门挡在外面,“咔哒”一声,楼道里又静又黑。
万子星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动静,这扇沉重的障壁隔绝一切沟通的可能,呈现出贺语宙的态度。门外人把作业卷子找出来,薄的就从门缝推进去,厚的堆在门外,反正不会有人偷,贺语宙再开门就能收到。
万子星拎着书包回电梯,门内人仿佛长了眼睛,在微信发话。
甲方:用房卡进来。
万子星当然知道这个方法,但看贺语宙不太想见他所以没进,此时得了这句话刷卡进门。贺语宙大字形地在床上躺着,听见他进来翻身朝向窗户,他要是排斥见面何必把自己叫进来,万子星也读不懂他。
“你哪里不舒服?”万子星走到床边。
贺语宙一动不动,也不回答。
万子星转到他面前摸了摸额头,不烫,“没发烧,去医院了吗?”
贺语宙把脸埋在被子里,拒绝沟通。
“我会做南瓜粥,你喝不喝?”
“喝。”听到吃的,高冷病人还是给了点回音。
这间套房有一个开放式厨房,灶台锅碗都很齐备,在家里做着吃也方便,但贺语宙没有动手能力,要么四处觅食,要么点外卖。
万子星从塑料袋里取出南瓜,洗净去皮,蒸软后压碎,加入燕麦和牛奶煮。厨房里有他上次带来的番茄和牛肉,他又炖了个番茄牛腩,炖得尤其软烂。
贺语宙顺着饭香站到他旁边,隔着一块儿空当,横眉毛竖眼睛地挖苦道:“你人真好,还特地过来给生病的变态做饭。”
听他这么断章取义,万子星不悦:“我只是觉得距离太近了,我没说你那样。”
“男人跟男人太近是变态,这你告诉我的。”贺语宙离开厨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那个词。”万子星在灶台上磕了下碗,止住他添油加醋,“我只是说正常来讲……”
“这不就是骂我不正常吗?”贺语宙腾地窜火,他们又回到危险地带,没理清的关系是潜在隐患,随时能把两人推至绝境。
“我没有!”万子星端着碗出来,表情严肃,“我不歧视任何交往形式,但我不是同性恋!”
贺语宙短促地笑了声,两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拐弯抹角地问:“你觉得我恋你了?”
“我不是……”万子星越来越难以辨清贺语宙话里的真假,他一切举动都不寻常,暗含深意,但贺语宙坦荡地说只是朋友。
贺语宙眄了一眼他迷茫的神情,加了句,“无理取闹。”
好像是万子星无事生非了。万子星也不明白到底是自己的错,还是对方是超强pua洗脑大师。
万子星偃旗息鼓,声音淡了许多,“我们别再谈这件事,当我说错了。”
“每次都是你挑起来的。”贺语宙头枕沙发,他不懂得见好就收,别人退他就强势推进,“做好了吗?饿死了!”
万子星忍着口气,给仗着生病而颐指气使的学闹端过来,盅碗有点烫,男生放下时摸了摸耳垂。
贺语宙掀开盅盖,也“啊”地烫了一下。
万子星:“你小心点。”
贺语宙直接用烫疼的手揪住万子星的耳垂,还往自己怀里拉了拉。火热包裹了异常柔软的部位,嗡鸣成了耳朵里唯一的声音,万子星冷着脸把他的手扯下去,责问他:“你没有耳朵吗?”
“没有。”
睁着眼说瞎话。
“你要是嫌我变态就走。”贺语宙把盅盖往上一砸。
万子星忍不了了,他好像当自己没有脾气一样,“我放了学就买东西过来找你,一直尝试跟你沟通,你什么意思?行,我缺你这朋友吗?谁签协议是想要个朋友的!”
贺语宙是吵架必须赢那种,没理都狡三分,何况在他的视角里,他是受害人,“我的朋友骂我是变态,背刺我,我要这种朋友干什么!”
“我哪句话骂过?我从没说过你是变态!”
“你不就是那个意思吗?”贺语宙指着他,“我碰你一下都不行,你是文物吗怕氧化?”
颠来倒去就是这点事。万子星排斥身体接触,但贺语宙不在意;一个觉得过分,一个觉得还不够。但为这点小事,两人也没想放弃对方,只是希望对方藉此改变,相持不下。
最后,万子星说不过他,晾着厨房的东西没收,穿上白色羽绒服,把房卡还在桌面上,书包带提在单肩上,一言不发地推门出去。
寂静到凝固的空气,贺语宙听到万子星喉咙哽咽的巨响,但对方没有停顿片刻。
万子星站在空空如也的电梯里,胸口剧烈起伏,他也想不出,以后怎么在学校面对他,前后位,坐得那么近。
他回学校训练,甚至比以往多跑了五圈,思绪如千万枝藤蔓长在一起,从此在方寸间争夺养分,争得你死我活又缠绕不分。写作业遇到问题,他仍会第一时间想到那个人,却不敢再发消息。
贺语宙的微信朋友圈平静无事,他大概并不在乎朋友决裂,或许在他那方,万子星早就不算朋友。
万子星干脆绝情一点,他把微信名改回“星星点灯”。看着联系人列表里孤零零的“甲方”两字,却体会不到报复的快感。
万子星睡醒起床,第一件事是拿起手机。没有讯息,没有未接电话,手机跟他心里一样空,但不像他心里堵塞不畅。
贺语宙还没有改名字,万子星感到一点慰藉,但随即又想,学闹应该根本不在意。
对了,他俩从没为对方发过朋友圈。吃烧烤的时候,签协议的时候,看海鸥的时候,抓娃娃的时候……明明有很多璀璨的独属两人的时刻,但是谁也没记录过,朋友圈看不出自己这个朋友的存在。他们是彼此的透明玻璃缸,淀粉书写的密信,靠外界才能证明。
万子星那张大理石雕像似的脸冻得雪花白,出门后看了看垃圾桶,觉得停顿的自己很丢脸,快步往学校走。
到校时,手机连震好几下,万子星赶紧捧出来看,动作有点冒失以致手机差点掉地上。
消息不是贺语宙发的,万子星的心又沉下去。
小白:你改名字我就认不出来了吗?我替你保密你居然害我!是不是你刷的店铺差评?我现在被老板骂死你知不知道!
星星点灯:怎么了?
小白:你自己看大众点评,我们剧本杀店的评价!!!
“体委,你不交手机?”手机保管员问。
“等一下,我马上交。”万子星一面回答,一面急匆匆地点开APP找剧本杀店,首页各项全0.5星的差评排了七八个,全是一个新注册的匿名账号,点进去所有评价都给了这家店。
“非常下头的店,女店员拉着男顾客加微信骚扰,剧本是ai写的,看不得活人,尤其看不得情侣!”
“店员私自联络顾客发监控视频,对顾客的行为指指点点,不尊重顾客,导致顾客分手吵架,晦气!”
“绝对不会再刷的店,避雷,行业素质根本没有,再刷我是狗!”
……
星星点灯:不是我发的,也不像是我认识的人。
万子星回想了一下,当天参本的没有情侣,信息对不上。
小白:你没把视频发给别人?还有谁知道视频的事?
星星点灯:………………我发了。
小白:发谁了?不会是贺语宙吧?他真干的出来!
万子星一呼一吸间又感觉到心上堵得密不透风的风筝纸,他没回复就把手机交了。回到座位,贺语宙正低头玩手机,察觉到万子星,衅然抬头。
两人的沉默里充满硝烟弥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