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语宙反常的举动让组里三人瞬间结束对话,静静地看着魔王阴郁不爽地走回来。
“怎么了?”万子星问他也不答,小报也没兴趣剪了,趴在桌子上睡觉。
快到放学时,贺语宙才碰了碰万子星的手背,格外冷漠地说:“你自己回家。”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我有事,别烦我。”
赶人的样子像爽完就走的渣男,表情蒙着一层庸扰的网,单肩斜背着书包,拇指不时顺一下包带,身影懒散落拓。
残雪结成冻,人行道上的雪被清理到枯萎的黄草里,路好走多了,虽然某个拐角还藏着让人滑翔再摔屁股蹲儿的惊喜体验。
万子星进便利店买了坚果、酸奶和意面,拎着袋子出来时贺语宙已经走到拐弯后的尽头,只要再拐一下就能看见利顺德。
他眼前突然闪过一抹亮色,娇美的女生跟身边高大的男生亲密地靠在一起。女生梳了双侧羊角辫,后面戴着黑色大蝴蝶结,衬得深棕发色愈发鲜亮。
涂银河。
自从认识这个校花,万子星每次见她的造型都不一样,甚至发色也不一样,这种精致需要耗费的体力不亚于练田径。至少詹月就很佩服地说自己没力气那样打扮,洗头已经是最高级别的尊重了。
涂银河巧笑倩兮,热恋少女光彩熠熠。
“贺语宙!”
万子星耳后传出一声特别愤怒的嘶吼,他确认贺语宙已经拐过街道听不见,才回头寻人。
“贺语宙,你抢我女朋友,你该死!”
一个中等身高、脸很白净的男生,又大吼一声“贺语宙”,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足狂奔,从后面把涂银河男朋友撞到马路中央。
涂银河也被连带的力气拉出去,但又被前男友拽住,男生脸涨得通红,血管纹路突出地盘在额头上:“你为什么劈腿?为什么?我还在呢,你就跟他搞在一起!”
“小白,”校花声音柔柔的,“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呀。”
“我不同意!”
小白话音未落,就被校花现任男友打得连摔跟头,最后鼻青脸肿地躺在便道上。
现男友抡起拳头,打算好好教训情场和战场上的双倍小白,被万子星上前拦住了。
“你是小年的朋友吧?”近看涂银河确实妩媚漂亮,校花看向男朋友,“大壮,算了。小年是我发小,要是打架的事传回院里不好。”
大壮恶狠狠地冲小白比划了下拳头,带着胜利者睥睨的邪笑,搂着女朋友洋洋得意地走了。
涂银河背对着没回头,在半空抓了抓手,“拜拜,小年的朋友。”
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的万子星显得悠悠然,他掏出纸巾递给小白,又把小白拉起来,帮他拍掉身上的脏雪。
万子星面色无波,“你认错人了,涂银河的男友不叫贺语宙。”
小白脸上青红遍布,被打得脑子运转不动,闻言以上扬的音调“嗯”了一声。
“人家男朋友叫大壮,这个名字跟贺语宙没关系,他们是两个人。”
“啊?”小白智商也有点白,脑子平滑得像块豆腐,还不知自己搞了大乌龙,“他们说贺语宙为涂银河跟Z中的打架。”
“消息传乱了,这是两码事,贺语宙打架是因为Z中挑衅。”万子星插着口袋,跟暴躁的人解释清楚,“我劝架就是为了告诉你,贺语宙跟涂银河的恋爱史无关,你找不上他,别大马路上喊他名字。”
小白傻傻地说:“我说我今天在学校门口喊他,他怎么都不出来,我以为是他怕了。”
“说谁怕了?”
语声跟晴天里劈出一道雷似的。
贺语宙两臂的袖子卷上一截,露出壮实的胳臂,他凶着脸沉声说话,把刚才的大壮都比下去了。
他很高,体魄雄壮,再加上五官冷硬,实在很有威慑力。
“你你你,你是谁?”小白再也禁不住打,哆嗦地退了半步。
“我是贺语宙。”他说话时透出一股“杀人者打虎武松也”的强蛮,小白悻悻地道了句歉逃走了。
两个男生面对面站着,像他们闲来无事溜到操场上那样,云朵正好被他们挺拔身体所折射的光照透,而风无边无际地散漫。苍穹之下,风云一般的少年并肩。
“你过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万子星仿佛听错了,那声音跟海伦似的夹的温柔,说话人眼睛往下看塑料袋,“还给我买吃的了?”
“你是贺语宙吗?”万子星惶惑。
声音马上变回去,表情也是,“废话!”
“给我自己买的,”万子星温和地摆摆手,“再见,我回家。”
“你都走到这了,让你回去多不合适。”贺语宙拉住万子星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拽。
“没事,别烦人家。”万子星语气里满是叹息。
“……”
“我得习惯学闹交朋友喜怒无常,他不想见我的时候我就不要出现了。”万子星背着书包,拎着手提袋,留下海阔天空的背影。
“……”
这招果然有效,万子星余光中看到他歉疚的表情差点没绷住笑,连忙背过身。
“……万子星,别走。”声音很低很轻,听上去略为卑微。
我艹,万子星心里骂了一万句,你比我会。
贺语宙仍吊儿郎当站在原地,一手塞在羽绒服口袋里,头低到刘海挡住表情,无措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万子星回头看了他一阵,贺语宙才缓慢地抬起头,唇角只一勾就褪去所有戾气,融化冰雪,春意降临。
他要是常用这个表情,校草就是他的了。万子星想。
“好吧,酒店的跑步机挽回了我。”关键时刻,万子星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要是觉得下次打架没把握,可以告诉我。”
贺语宙以为他会说什么好朋友风雨同舟之类的酸话。
“我叫120送你。”
万子星每天放学先做训练,然后才是加餐和写作业。贺语宙在他跑步时健身,提着杠铃举起放下,卖力地做了好几组。
“贺语宙。”万子星停了跑步机。
“嗯?”男生放下杠铃时顺便展示了自己尚未成型的肌肉,手往头发上一推,帅得很刻意。
万子星疑道:“你搜教程了吗?膝盖不能内扣,腰背挺直,动作不规范做出来伤身体。”
“麻烦。”贺语宙一听对方没领会自己的帅,悄悄翻了个白眼,手机打开教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比照姿势,万子星给他调了调,最后拍了下他的后肩。
“强身健体的话,有氧运动就可以,没必要一味追求力量训练,增肌脱水对身体并不好。”
贺语宙坐在地上休息,“那有什么用?健身就得让别人看出来。”
“你看着已经很厉害了。”
贺语宙突然凑近他,“咱俩谁力气大?”
“负重的话我应该能背动你。”
贺语宙比万子星魁梧,万子星目测了个大概,刚想说“你上来我试试”,贺语宙已经按着他的肩膀起跳,万子星急忙稳住自己然后抄住他的两腿,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健身房走了两圈。
“被人背是这种感觉啊。”贺语宙啧声,命令道:“背我回屋。”
万子星肩膀一抖,“下来吧你。”
“靠,小气,我背你那么多天呢,下次我也装脚疼。”
“掰个手腕试试?”
万子星找了个平面搭着臂肘,向他伸手。贺语宙握他的时候,几乎把他白皙的手都包在里面,从蜜色皮肤的间隙里透出不多的白。
莫名有种被侵占吞噬的感觉,但只一秒,万子星就甩开杂念。
男生嘛,别那么多奇奇怪怪。
万子星皱了下眉,问:“你手长多少?”
“帅吧,26厘米。”贺语宙沾沾自喜,NBA球星里这个手长都是顶尖的了。万子星的手本来也是修长型,但被他抓住显得孱弱好多。
“准备──开始!”
两人一上来就卯足力气,相持不下,一点轻微的移动马上就要反击过来,除了手上凝聚越来越浓的血色,两人几乎是静止不动的雕像。
“靠,你还有力气吗?别撑了。”贺语宙手上赢不了,开始骚扰战术。
万子星则一言不发,连头发丝都在用力。
贺语宙爆发性用力,将万子星的手缓缓下压,但他没法把那只手彻底按下去,不久后,拥有更强耐力的体育生扳回劣势,并一举把他按在桌面上。
两人松了手都在“呼呼”喘息。
“靠!看不出来,你明明挺瘦的。”
万子星用衣服擦了擦满头汗,“田径练小臂力量,我刚才都怀疑自己的训练成果了。你要是练练,算了,不提。”
“我要是练了?”贺语宙捏住他的下巴,“话别说一半。”
“你还是别练了,有时真想跟你们这些天赋型的拼了。”万子星站起身,拎了拎前襟给自己扇风,“回去吧,写作业。”
书桌前,贺语宙拿出自己手作的几张小报,拍到万子星面前,“我送你的圣诞节礼物。”
“……我谢谢你。”万子星高兴得表情苍白。
贺语宙往后一靠,手臂张开荡到后面,“同类型的题有思考规律,我给你写上面了,死记硬背也给我记下来,难题里前两问是做得出来的。”
答法笔记是贺语宙最工整的字,他撇捺两笔摆得开,乱写时字与字缠绕攀藤,好好写时甚至有点潇洒。万子星是感动的,毕竟学闹做点好事,就能产生与他形象相悖的巨大反差,万子星并不认为自己有影响一个人变好的能力。
所以,应当是贺语宙原本就保留了善良的底色。
“第三问你就别想了,没规律,我其实不明白你们为啥做不出来,挺简单的,它就是那样,你们脑子跟不上另说。”
嗯,还保留了骄傲自大、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底色。
贺语宙去冰箱里拿了点吃的,第一天锻炼可把他的胃口吓坏了,嗷嗷着过劳。
万子星转着笔看他,“晚上8点之后不要吃高热量的,否则你白练了。”他把塑料袋里的坚果扔过去。
贺语宙嚷嚷:“这哪够?”
“再加一杯牛奶,”万子星撑头歪着笑了下,“给我也倒杯,常温的。”
洗漱之后,两个男生晾着头发喝牛奶,站在市中心的玻璃窗前看鎏金灯光映照的海河,午夜阒静,街上偶然有车经过,声响熄灭在玻璃外的世界。老旧时光常会穿梭现世回照客房的灯盏、桌椅和水晶杯,交错、扭曲、空间畸形,他们好像共同住了很久,又好像才认识第一天。
“你拒绝齐莹的借口是真的吗?”贺语宙问。
“差不多。”
“差在哪?”
“她很好,但是我没记住她,”万子星打了个哈欠,躺到床上,“差在心动吧。”
暗室封藏的情绪愈来愈醇厚,谨慎地隐藏黑暗中的存在,“那你心动过吗?”
万子星困了,但敏感的话题反而刺激着大脑皮层,持续不断的刺激,“你呢?”
“我先问的。”贺语宙躺在另一张床上,与他平视。
“你先说。”万子星睁着大大的眼,意识却在涣散。
“你先说。”
“我不知道什么是心动,”万子星缓缓闭上眼,在贺语宙以为他睡着了时给出后半句,“但我猜应该有不一样的感觉吧。”
比方说,平平静静的时刻突然强烈激动,引发内心的地震海啸,乃至生出跑了3000米,胸中激情难抑,直冲过终点线的巅峰之感。
在体育生的想象里,心动是当面对另一个人就能达到的,与热烈自我重合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