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过后,低温将未融化的雪冻成冰,街道边角附着冰面,总在行人意料之外滑他们一个四仰八叉,人像弹动的音符,偶尔跳出不由自主的舞步。
贺语宙在滑了第一下后就开始和万子星绑着走,本想求个四平八稳,结果由于过分信任对方,动不动就你滑一下我滑一下。
远远看到利顺德,两人加快脚步,结果在一块略有坡度的地上双双扑倒,一边“哎呦”,一边埋怨对方。
“突然加速干什么?”
“是你拽的我!”
“你不看路怨我!”
“抬腿,压我了!”
报复往往跟着实际行动,顺手团个雪球往对方身上扔,笑声肆无忌惮,传遍雪夜,等到了酒店两人都瘫在沙发上。
但万子星颓废了五分钟就立刻起身,问贺语宙健身房在哪,贺语宙没去过,打了个电话问前台,然后两人出门坐电梯。
电梯内只有两人,万子星看楼层,贺语宙看他,一不小心对上眼。
贺语宙问:“你带房卡了吗?”
万子星随着他说完,眼睛逐渐瞪大,“这东西我本来也没有吧。”
“我进门时顺手插在上面通电。”他摸了摸校服口袋,“一会儿下到前台补办。”
万子星练习的时候,贺语宙就在旁边摸别的器械,他没练过,许多不会用。万子星休息的时候跟他一个一个介绍,“这是蝴蝶机,正面夹胸,反面练背后束。”
“倒蹬机,锻炼大腿的股四头肌。”
怎样使用,怎样调节。
贺语宙心不在焉,突然上手掐了掐他的腰,万子星立刻住嘴绷紧脸看他。
“你身子好薄,我不练这种,我要练肌肉型的。”
万子星眼神一躲,“肌肉没那么好练,也没那么好保持,我听过至少20个人这么说,没一个练出来的。”
“你告诉我怎么练。”贺语宙看着他上了跑步机。
“自己搜。”万子星开始练配速,不再回答。
贺语宙“切”了一声,翻翻网页,弹出“健身要知道的7大王牌动作”,每项之后有简单图示,并讲解了强化的肌肉部位。
贺语宙读到第二条:
□□之王——深蹲
男人练了女人受不了,女人练了男人受不了,男人女人都练,床受不了。
贺语宙扫了眼万子星,发现对方没有丝毫分散注意,他接着往下默读。
“深蹲增强下肢力量,锻炼臀腿和腰部肌肉,提高耐力,促进□□激素分泌,从而提高男性功能,增加时间……”
行,这个可以练。
贺语宙在心里挑了个勾。
等万子星从跑步机下来,贺语宙已平静地按需制订了全部健身计划。
万子星用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站在贺语宙面前时总觉得对方不太对劲,“你坐了两小时怎么跟跑了5千米似的?耳朵这么红?”
万子星说着拢了拢他的耳朵,“好烫。”
“我刚制定了健身计划,从明天开始。”
万子星仰头把矿泉水一饮而尽,汗珠和嘴角溢出的水珠顺着白玉般的脖子流淌,水光浮在锐利的线条上,让人浮想联翩。
“你要练什么?”万子星用毛巾擦了擦唇边,酒店崭新的毛巾衬在他皮肤上一片污色。
“……你管呢。”贺语宙止住口。
万子星不置可否,“连续坚持21天就可以把行为变成习惯,你……”
“我要是练成了有奖励吗?”贺语宙突然站起来,他个子比万子星高,一贯跋扈所以显得气势迫人。万子星不自觉地往后倒退一步。
贺语宙垂睨着男生略微不知所措的神色,勾唇笑了笑,率先走出健身房,“走吧,去前台。”
贺语宙报了名字和身份证号,拿到房卡给了万子星,后者没接。
“你留着吧,我来这肯定是通过你。”
“拿着!”贺语宙不郁地催促,“丢了我找你要。”
两人走进电梯,万子星按了电梯问,“现在几点?”
贺语宙光顾着掏手机,万子星把他口袋掉出来的东西捡起来。
“9点15。”
万子星置若罔闻,拿着捡起来的东西和自己手里的相对照,然后面无表情地问:“贺语宙,这是什么?”
两张一模一样的房卡。
“哦,刚才没在口袋里。”
万子星审视他:“你真的好好找了吗?”
“找了,谁知道怎么不见的。”贺语宙无所谓地说,“多出来的放你那。”然后他大摇大摆出了电梯。
从后面看,魁梧健壮的男生长着两只红耳朵,耷拉着头往下掩藏。
万子星补了一顿训练餐,其实也就150g的深海鱼、藜麦和番茄。两人坐在软垫上,就着矮桌铺开各自的作业。语文政治这些文科万子星在学校就写完了,而这部分贺语宙往往不写。
两人拿出同样的数学练习册,贺语宙只用了万子星三分之一的时间,然后又拿出物理、化学,越做越快。
虽然那字群魔乱舞,看得人心肌梗塞,但他是真会做。贺语宙支着头斜瞟万子星的进度,拿了本《上帝掷骰子了吗》翻着玩。
万子星的笔头磕了两下,侧过来说:“这道题……”
“自己想。”贺语宙缓缓抬头,冷酷无情,食指在他书页上轻轻一叩,“我讲过。”
万子星又埋头下去,吭哧吭哧做了十几分钟,无果。贺语宙露出“你怎么这么不争气”的表情夺过笔,思路才讲两分钟,万子星就懂了。
贺语宙找了几本练习册,把同类型的题圈了五道,“现在做。”
万子星闷闷地接过来,斜眼看了看他,然后埋头读题,刚答三行字,听见贺语宙的咂嘴声,他脸色不好。
“你做错了。”
“嗯?”
“这种类型题的解题方式在于这个公式,”贺语宙信手写在草稿纸上,“不管附加多少花里胡哨的条件都是迷惑你的,你再看题。”
混乱的荆棘仿佛被一把剑劈开道路,豁然开朗。
万子星把公式需要的每个数据代出来,贺语宙不管他这题没做完,把第二道同类题放在他眼前,“再做。”
贺语宙穿着深灰色的休闲服,站起来倒了两杯温水,一杯放在桌子上,一杯拎在手里,站着看万子星做题。他视力在同龄人里算好的,不戴眼镜也能看清万子星坐在矮桌上写的字。
偶一抬头,未拉窗帘的半扇窗子反光出屋子里的景象。万子星脱了校服,白衬衣套着宽松的红色针织开衫,皮肤衬得雪白,他的书包和大挎包放到一边,占了点地方,总算让这间屋子没那么空。
玄关放着两双鞋,衣柜里挂着贺语宙绝不会买的白色羽绒服,客厅桌上总算等到水果来摆盘,冰箱里放进不同盒子的食材。
多一个人,多出无垠的生机。且这个人温和爱笑,长得还好看,把屋子里填塞得满而暖。
贺语宙枕着矮桌看万子星做题,心想怎么能让对方留得更久一点。
万子星把做好的几道题端到他面前,贺语宙支起来,高冷地说:“你真黏人。”
万子星怔愣一会儿,把书往后收了收,“那我接着做。”
笔还没落在纸面,贺语宙撞了下他肩膀,状似无意地问:“你住几天?”
“一天。”
贺语宙眼角抽了下,“一天你搞这么大阵仗?还买那么多速食?”
“那些给你带的,你留着吃。”
贺语宙指回练习册,“你基础这么差,马上期末考试,还不好好学习?”
唇角难绷,学闹竟然劝人好好学习。
万子星答:“所以要回家啊。”
贺语宙拍了拍桌子,“家里又没人给你讲题,这题你在家做也就糊弄过去。”
其实,最近万子星不会的都有发微信问他,也很方便。
万子星想了片刻,转着笔,声调婉转,话说得却直接,“你想让我住下来?”
贺语宙的耳朵又红了,眼神偏离很远,声音淡漠,“我住得好好的,干嘛给自己添麻烦。”
“既然麻烦,我还是不打扰了。”万子星把目光移回练习册。
贺语宙大喇喇地往后一靠,唇线抿直,书往旁边一扔,碰洒了给万子星的那杯水,水漫漶到整张桌面,浸湿了万子星的练习册。贺语宙靠着一动不动,没有擦的意思。
万子星捅了捅他,“拿纸去。”
贺语宙闪开脸不说话,也不动。
好别扭的人。
万子星叹了声,起身到卫生间拿卷纸,只是从房间消失的短短瞬间,屋子里的热就开始迅速冷却,回到从前。
桌面的水断断续续流下,滴到贺语宙裤脚,他就干看着。他习惯了混乱,自己业已成为乱序的一份子,唯其如此换来的惬意,能让他忘记很多不想要的记忆。
万子星把桌面和地上的水擦干净,但贺语宙嫌不够,故意把剩下的半杯碰倒,溅湿了万子星的手,挑衅地看着他。
“你成心是吧?”万子星语声里有点颤。
“那又怎样?”那股混不吝的倔劲儿让万子星想把手里的湿纸巾全拍他脸上。
“你想让我住就明说。”
贺语宙脸上一僵,“谁管你住不住!”
万子星气得直接摔门出去,拖鞋都没换,什么东西都没拿,他站在楼道里按电梯,电梯开了门,古典的灯光透出来,万子星却没有进,把头偏向一边,原本是不经意的动作,直到他看到那面有扇小窗户。
玻璃反光照出阴影里的高大男生,躲在楼道口窥伺自己的一举一动,他看到万子星没有进电梯,胆子大了一点。
万子星转身和他面对面,贺语宙不自在地晃了晃,装得若无其事:“我擦干净了。”
他从阴影里闯出来,陌生的光刺了他全身,久处黑暗的人不明白正常生活是什么样的,他只能找个蹩脚的借口掩饰,“我忘带房卡出来了。”
万子星要想怼他,可以告诉他去前台补办。但万子星从裤子口袋掏出来举着,贺语宙没接,而是说:“楼道有点凉。”
万子星:“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贺语宙:“……”
万子星运了口气,“想让人住就直说,不方便也直说,与朋友交往不是猜来猜去的。”
贺语宙直说了:“那你住几天?”
万子星别开脸:“我只备了一天吃的。”
贺语宙想说“三天”又想说“五天”,开口变成:“放寒假你再回去呗。”
万子星走回去刷了下房卡:“离寒假还有一个月。”
门拧开的瞬间,万子星听见耳后气流涌动,贺语宙说了句“对不起”,万子星回头时几乎擦上他的唇,他换上轻松的笑,好像刚才那头倔驴不是他似的。
“我警告你,贺语宙。”万子星站在屋子里,对比他高、比他壮的学闹一点也不怯场,“你要再犯浑我一天也不住!”
“好好好。”贺语宙垂头看着地上,语气完全是妥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