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周五,上次念检讨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万子星蒙了蒙眼,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听课效率本就不高,这下更是浑浑噩噩。
中午该去食堂吃饭,贺语宙没问他就走了,万子星麻烦詹月买点面包捎回来,教室只剩下他一个。
风鼓起窗帘,更加空旷落寂。粉笔字停在某个撇捺、某个句点,碎碎尘埃。
万子星凭左脚站起来,他被遗漏在时间的罅隙里,不知其他星都在做什么。或许平行时空的每一颗星都在闪烁,只有他蒙尘覆土。
不知道谁落了东西从后门回来拿,随意的脚步声踏着怒气,那人扔他桌上一份饭盒,砸下来时碰到万子星微凉的手指。
他个子高高,顶着张臭脸,又扔下一双木筷,挑衅地拿眼觑他。
万子星想了想,还是说了声,“谢谢。”
毕竟这不是贺语宙的义务。
贺语宙坐他前座,扭过头打开了另一盒饭,劈开竹筷磨了两下,万子星问他,“你能给詹月发个消息让她别带饭了吗?”
“不能。”贺语宙不假思索。
“……”
贺语宙就想看他吃瘪,冷笑一声,人往后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然后往桌上一放,不管万子星是什么表情,只顾埋头吃饭。
万子星过了一阵才开始动筷子,两次处分压在心头,他食难下咽;跟贺语宙时好时坏的同学关系,也让他忐忑不安。
“后悔了吗?”贺语宙风卷残云地吃完,饭盒里一粒米都不剩。
“后悔什么?”
贺语宙压着眼梢,“你还不如一走了之,打架帮不上忙,要不是你翻供,Z中的今天都能给老子跪下。”
他虽没那么大本事,诡辩的口才也确实能把Z中那些说不明白话的人按死。
万子星微皱了眉,神色的波澜并不明显,“那是你后悔,不是我。”
万子星确实在心里想,或许是他把事情搞砸了。赵宇飞挑衅约架,贺语宙一直是被动应战的那个,如果万子星不出面,可能贺语宙只是受点伤而不会受处分。
贺语宙这么指责他也在情理中。
万子星咬了咬筷子,不确定地问:“我不管可能更好?”
贺语宙以为他还是后悔跟自己一同领处分,赌气地说:“对,你就不该出现,看我被人打死才好。”
万子星奇怪:“你希望我帮还是不帮?”
贺语宙不习惯开口要求,当时他希望万子星留下,但嘴上说的都是赶人的话。他期待有人陪伴他,所以万子星回来时他很高兴,好像多年苦守的空屋子终于来了个人要把他接走,但他害怕那个人后悔。
贺语宙偏偏不透露自己的希望,凶巴巴地盯着他,把筷子扔进空餐盒。
万子星低头,挑了根油麦菜许久没有放进嘴里,“我做错了很多事──”
这个开头,让教室沉寂如死水,贺语宙眼瞳里的波动是唯一的涟漪。
“我不让你插队,导致你很恨我;我想打工赚钱,导致成绩差家人失望;我想拦住你们不打架的,最后是所有人挨了处分。”万子星看着虚空中的一点,“现在往回看,我做的都是无用功。”
贺语宙抱着双肩问:“这些事明明对你没好处,你为什么要做?”
万子星抬头,星空与宇宙相融,“我曾经以为是正确的。”
“那又为什么动摇?”贺语宙直言不讳,“你做的时候不就因为觉得正确,而不为结果吗?”
虽说不是为结果,但这样的结果也太令人心灰意冷。
万子星模糊的神色开始清晰,目光直白地照到贺语宙脸上,“你说想压碎我,是不是达成目的了?”
万子星怀疑自己坚持的那套原则出错,而这就是贺语宙的目标,他想看守规矩的万子星被责任心拖累到一事无成、众人埋怨。但是从万子星管了Z中的事后,贺语宙不那么想了。
他说:“我说的压碎不是这个意思,具体什么意思恐怕解释了你也不懂,反正你知道我没达成目的就够了。”
“那是比现在还惨的意思吗?”
贺语宙愣了下,“……嗯对。”
万子星低下头,他很容易相信别人,执行力仅靠一颗很柔善的心泵血,万子星跟那些随大流装好人的同学并不一样。
万子星更吃不下去了,索性盖上饭盒盖子,但贺语宙又给他掀开了,脸色很差,“老子风风火火买的饭,你就吃这么几口?耍人呢?”
万子星无精打采地说:“我吃不下。”
胃是情绪器官,心情不好的时候必然胃口不好。他现在就是。
贺语宙指了指饭盒,“吃!否则我强喂。”
万子星又扒拉两口,每次夹上来的只有一根菜或几粒米。
“我来说件高兴的事,”贺语宙状似无意地观察他的反应,“我今天还打算住你家。”
他以为万子星会排斥,出乎意料的,对方只是点点头,继续数米粒。
“不欢迎我?”
“不是的,”万子星单手捂住眼,脸有点泛红,“有点麻烦你。”
要是没有贺语宙,舅舅舅妈就得停了水果店的生意来接送,他不想过多拖累他们,但也对被拖累的贺语宙抱歉。
贺语宙揉了揉肩膀,把厨余垃圾收起来,“反正我回家也没事。”
万子星的活动受到限制,愈发感觉到自由的可贵,他现在倒有了充分时间来做题,补落下的知识。这会儿詹月还没回来,万子星拿着错题问贺语宙。
贺语宙看了遍题,问:“答案是1吗?”
万子星握着参考答案,“是。”
贺语宙连支笔都没拿,就指着文字题讲画辅助线,万子星递给他自己的笔,贺语宙咂咂嘴,好像觉得麻烦,在上面浅浅勾了勾,一个字也没写。
一遍讲下来,万子星如坠雾中,贺语宙看他那神情鄙夷地笑了声,又讲了第二遍,第二遍比第一遍详细些,展开了简单推演的步骤,但万子星听到他语声停止才茫然地意识到——讲完了。
“你听懂了吗?”贺语宙严正地盯着他。
“听懂了。”万子星缓慢地心虚地转过去,结果被贺语宙拦住,男生没有漏掉丁点蛛丝马迹,神色像猫狩猎老鼠时拱身盯视的样子,“可我没讲完!”
“……”
“我之前讲物理你也没听懂吧?”
万子星逃不掉,面对别人的好意总得正面解释一下:“你讲得太快,我跟不上。”
“那你说话啊!”
“我插得进嘴吗?”
贺语宙纯纯气笑了,听到对方说,“算了我问詹月,我习惯她讲的节奏。”
学闹铜铃般的双眼放出精光,胜负欲抢上来了,他把万子星的数学作业抄过来,“你敢质疑我!今儿我非把你讲懂不可!”
万子星还想客气两句,贺语宙又喋喋不休地讲了第三遍,这遍带了情绪,语调慷慨激昂,最后万子星连声说“会了”他都不信。
贺语宙喝了口水,长身立在桌旁,俨然师长做派,“你会是吧?给我讲一遍。”
万子星默默咽下口气,刚要提笔,贺语宙抢着把辅助线全擦了,作业本上干干净净,“你讲。”
万子星:“……”
他挺不信任我的。
张珂进班时,班里吃香蕉去的猴子们还没回来。窗帘蹁跹,音乐般漂浮的节奏里,两个男生头顶着头学习。张珂惊讶得不敢说话,马上用手机拍下这珍贵一幕,捧到办公室洒泪宣传。
“你们相信吗?”张珂捧着手机,姿势宛若轩昂的自由女神,但她是掌管学英语的,“我们班倒数第一给倒数第二讲题!”
“讲的哪科?”
张珂泪眼汪汪深情地告诉陈述,“您的数学。”
“呜哇哇孩子们知道学习了……”陈述攥着两个小肉拳头假装揉眼,却合不拢嘴地笑。
教室里的两个人并不知道这样的插曲,万子星磕磕巴巴地讲完之后,抱肩端坐的贺大领导勉为其难点了点头,做了个评语:“你立体几何不好。”
万子星虚心接受。
“可我看你画画挺好,用的都是空间思维,怎么差这么多?”
“初中时落了很多课,后来也没补上,学得东一点西一点,当然跟我本身不聪明也有关系。”
“你落了多少?”
万子星粗略计算:“初二落了一整年,初三落了两个月。”
贺语宙不得不另眼相待了:“初二有中考40%的数学和45%的物理,你落了一整年?相当于两门课你打的地基是一片豆腐渣,行啊倒一,这样你还能升到拱照高中。为什么初二一整年没上学?”
万子星转了转笔,笔从指缝间掉落,过路的风就吹凉了修长的手,“考运动员时受伤,在家躺了一年。”
“什么伤让你躺一年?”他嘴依旧很损,“别是撞着脑子变植物人了。”
“嘴上不会积德吗?”万子星乜斜看他一眼。
“不会基德,我选琴酒。”
贺语宙掠了他一眼,刚好詹月回来,带了点关东煮,“我再给你发微信你也没回,害怕我们说岔了,万子星,你吃饭了吗?”她的关东煮是特意买来预备的。
三人当成饭后零食,一人拎起一串。
易云走到后门,跟贺语宙打招呼,“贺哥!你来一下!”
“什么事儿?”贺语宙懒洋洋地咬着签子上的肉丸,一手插在口袋里,晃晃悠悠地走出来。
易云未语先笑,掩饰不住小人得志的表情,“赵宇飞被人给打了,今天中午买饭时好多人看见了。”
他以为这大快人心的消息能让贺语宙雄壮地骂上两声,尽吐胸中恶气,然而贺语宙的反应却很淡。
“贺哥,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挨打吗?
“不想,跟我没关系。”
但易云太想说了,笑得狠狠跺脚,“涂银河名花有主,男朋友是职校大专的头,看赵宇飞苍蝇似的飞在人女朋友屁股后面,就找人把他打了。活该,让他嚣张!”
跟赵宇飞有仇的最初不是贺语宙,是易云。学闹顺手帮了自己学校的同窗,因为下手太狠,被赵宇飞忌惮,最后赵宇飞痛恨的对手变成了贺语宙,易云都排后面。
贺语宙吃光签子上的肉丸,往班里走,“他的事不用告诉我,我没兴趣。”
“怎么没兴趣?你不是喜欢涂银河吗?”
“谁说我喜欢涂银河?”
语声太激昂,以至于全班都扭过脸看向后门,翻译时自动理解为反问句表加强肯定。
易云结巴,“全校都在传啊,你不是为她打架的吗?”
贺语宙眼角抽动了一下,听易云继续说:“贺哥,我是提醒你,我看那职校的不好对付,他很有可能找你麻烦。”
“他找我干嘛?”
“因为你打赵宇飞就是跟校花示好,激起人男朋友的警戒了。”
贺语宙就没想过有这么麻烦的事,叼着签子回班前说了句:“他要真来找我就是没长脑子。”
最初的灵感就是这里!
倒数第一给倒数第二讲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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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讹上传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