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尚书,这真是一桩喜事啊!”
“就是就是,能与皇家结亲,那可是无上荣光!”
“许大人,老夫猜您祖上冒青烟了吧……”
“……”
“诶,还得多谢皇上抬爱,小女得以嫁入东宫,此乃我许家世代荣幸!”
宫宴上歌舞声不绝,觥筹交错,谄媚的笑音不绝于耳。
众大臣你一言我一语,时间不知不觉中就在饮酒作乐中流走了。
直至宴会散去,场面渐渐冷清,几个太监宫女才敢上前去唤醒醉倒在酒宴上的储君。
“殿下,殿下,您快醒醒,皇上叫您呢,殿下……”
“放肆!”
赵权趴在桌上,被这尖利的声音吵得实在是睡不着,不耐烦地将身侧的酒盏甩落在地。
精致昂贵的酒器被砸碎,千金美酒洒了个干净。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求饶声阵阵。
赵权头疼的厉害,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勉强睁开朦胧的双眼看了看眼前之景。
现今,不是在他的灵堂前。他也不是个魂魄状态。
“朕……”仅一字,他便快速住了口,回首四顾,赵权立马拽起领头太监的衣领,看清了这人的脸。
“小全子……”
这人不是在他登基那年死了吗?怎么会……
赵权拍了拍小全子惨白的脸,那人皮肉尚是温热的,真实的触感让他一阵恍惚。
他又摸了把自己的脸,皮肉完好,头发也都还在。
赵权掩了眼底的惊喜之色,眼珠子一转,努力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正色道,“父皇找孤何事?”
小全子还没从惊吓中回神,说话哆哆嗦嗦的,“皇、皇上说,是找、找殿下商议赐婚之事……”
“赐婚?”赵权冷了声,不禁皱眉。
小全子补充道,“就、就是许尚书的次、次女,许清音许二小姐……”
“孤知道了,你去回禀父皇,孤稍后就去。”赵权挥手让跪在面前的人起来,自己又坐了回去。
“这……”小全子扭捏道,为难的望着赵权。
“滚!”赵权酒精上头,头疼的厉害,没工夫和他多说,随手拿起盘中的一块糕点砸了过去。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奴才这就滚……”
小全子赶紧磕了几个头,不感触太子霉头,连忙领着一干人退了下去。
赵权感觉眼前的东西十分不真实,他倒了杯酒,将手洗干净,稍后仔细拿绢子擦干。
眼下他应该是,重生了。
以前最是不信的邪说,竟发生在了他的身上。难道上天也知道他死的冤?
赵权思索一会儿,也大概猜出了现在是何年何月何日。
是一切苦果的开始——那场该死的赐婚。
他自幼入主东宫,却无正妃侍妾。自及冠以来,皇上便提了很多家的贵女,奈何他并不喜欢,也就一个都没要。
今夜的宫宴,更是明摆着帮他选妃。许清音的一曲琵琶入了皇帝的耳,也就此被当场赐婚。
就因为他听困睡着了吗?
赵权揉揉太阳穴,十分苦闷。这婚他退是能退,但却要一个契机。
不知许清音这贱人还会不会像上辈子那么蠢。
赵权倒是希望她像上次那样蠢到家,否则他都不好下手,白白浪费一个报仇的好机会了。
*
启政殿,
皇帝靠在龙椅上,随意挑了本奏折,看也不看旁边的青年,“这许家小姐,你可还满意?”
赵权跪在龙椅前,紫色蟒袍袍角被他紧紧攥着,他低头垂眸,恭敬回答问话,“父皇喜欢,儿臣便喜欢。”
他当了十多年皇帝,再没有对人这般恭敬过。
一朝重来,倒是浑身不适应。
皇帝合上奏折,没注意赵权神色不对,沉吟一瞬,似在思索。
稍后,他又把奏折扔到赵权怀里,道“许家曾随先祖一起攻下这片江山,有从龙之功,这一辈虽说落魄了些,但好歹也不差。”
赵权捡起奏折看了眼内容,低声道,“父皇既然要重用许家大公子,又何必要用赐婚这手段,直接任用不就好了。”
皇帝拍了拍他的肩,“驯服野兽自然要抓住它的软肋。”
“父皇这么肯定,许家的软肋是这个女子?又这么肯定许家大公子能有如此能耐?”赵权目光一沉,下意识避开触碰。
“当然。”皇帝语气中带有些许高傲,“朕看人错不了。”
赵权默然,他历经一世沧桑,已信了皇帝的话。
那人的能耐,的确称得上是当世天才。
他不得不坦白一点,“父皇,若是儿臣不喜欢呢?”
“若你有把握未来可以坐稳这个位置,朕不干涉你半分。”
说完,皇帝重重拍了下龙椅,“想想早些年坊间那些腌臜话,你的心思,最好藏起来,否则你连这东宫都坐不稳!”
“是,儿臣明白。”赵权俯首,笑容被阴影遮挡,眼里只剩下阴鸷的光。
“好了,这奏折你代朕批了吧,若有不妥,明日朝堂上说。”
“是,恭送父皇。”
赵权的孝顺恭敬明眼人都可看出。古往今来,还没有几人的太子之位坐得像他这么稳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稳,众说纷纭,不好全部概括。
而他这父皇,因为迷信神教,对他断袖之癖也尚能容忍,他当初派人修史书颂功德时,也是对他大夸特夸。
虽说一分真九分假,但也算是报恩了吧。
*
待赵权批完奏折已是深夜子时,他屏退众人,独自走回了东宫。
回东宫的路他走了很多次,早已无比熟悉。
十六年来,沿路风景变幻,早已物是人非。
如今再回到十六年前,一切回到最初,他的心境却早已经不同了。
赵权次日一早就进了宫,陪皇帝用完早膳后,跟在他旁边聆听教诲,学习治国理政。
说实话,对于一个已当过十四年皇帝的人来说,这一切都如同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早朝还是那样无聊,天灾**,总得推出人来承担。
说来说去,那些个庸臣还是扯到了祈福上去。
赵权针锋相对,皇帝却装作头疼,早早罢了朝。
时值晌午,他出宫去了平时最爱去的酒楼,一向跟在他身后的狐朋狗友也一同在此相聚。
那群人多是酒囊饭袋之徒,也干了不少挑拨离间之事。
赵权已经玩过一次,断不会在一件错事上跌倒第二次。
一群人聊天儿,赵权当起了看客,似笑非笑的靠在窗边品尝佳酿。
“权公子,昨夜听父亲说你要成亲了,哪家小姐啊?”
一个穿蓝色绣云锦袍的青年男子笑着凑到赵权旁边,边添酒边问。
赵权倚在窗边儿,把玩着手中酒杯,“刘伯父没说清楚?”
“没呢!”青年把手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他昨晚喝多了,讲完这句就睡死了。”
“刘秋云,你也真是个孝子,那时候你就应该去扶着他,到时你争家业也方便点儿。”
边上一白袍男子笑道。
刘秋云家子弟多,他虽嫡出,却已经排到老七的位置。
刘秋云当场表示不干,把手搭在白衣男子肩上,“我说萧兄,你也别取笑我了,你下月不是也要娶亲了吗?听说张家小姐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他转头对正是煮茶的青衣男子说,“张兄,这可是你三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吧?”
青衣男子名为张鹤白,话不如刘秋云多,他只是笑笑,专心煮茶。
白袍男子拍开刘秋云搭在他肩上的手,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行了行了,别再让权公子看笑话。”
赵权望着窗外,放下了酒杯,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许家的。”
“许、许家?”刘秋云诧异道,“不是、不是这,这配得上吗?正宫诶……”
萧年漪用折扇轻拍了下刘秋云的嘴,堵住他的话,“别说那么多废话,权公子喜欢最重要,郎才女貌,倒也是一双璧人。”
“萧年漪,你觉得我喜欢吗?”赵权问到,目光如炬,不放过那人脸上一点表情。
而萧年漪只是拱手一笑,“权公子见了便知道了,听说许小姐才艺双馨,尤其是一手琵琶,堪称一绝。”
果然,又是这个答案。
赵权冷笑一声,移开视线,继续喝酒。
楼外是京城里最繁华的一条大街,街道宽敞,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晋朝政策宽松,民风开放,街边有不少酒肆茶楼,街上亦有不少叫卖的小贩。
萧年漪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惹得赵权不喜,上前拿走了赵权手中的酒杯,温声劝道,“权公子,你身份尊贵,终究是要娶妻的,我一介纨绔,又怎么敢呢?”
赵权甩开萧年漪的手,夺过酒杯,恶狠狠地看着他,“可我就是不想……”
“驾!”
打断赵权话的是一道充满活力的笑声,对,活力!
这笑丝毫不难让人想到这到底是一个怎样意气风发的少年。
赵权望向骑马奔驰的红衣少年,他没看清脸,却也猜到了七八分。
手中的酒杯直接被暴力捏碎,瓷片划入掌心,流出腥红的血水。酒水沁入伤口,传来一阵阵刺痛感。
萧年漪仔细帮赵权清理干净,不禁也随赵权的目光望去。
“千里快跑!哈哈哈哈……”
红衣少年笑声爽朗,春风得意。
骏马奔驰,仿佛和煦的春日都偏爱他几分。
赵权看不得这个,尤其是这个人得意的样子。
他突然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是谁?”赵权咬牙问,似是要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刘秋云还没意识到赵权情绪的变化,随口道,“噢,许家大公子,听说文武双全,去年好像还中举了,现在正炙手可热,叫什么,什么亭来着……”
“许涣亭。”萧年漪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