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点半,元之安的手机闹钟开始作响。随着声音由弱及远,她终于不情愿地睁开双眼,按掉了闹钟。这只是她的第一个闹钟,第二个将在5分钟后响起。她又闭上了眼睛。
等五分钟……闹钟再次响起。
再等五分钟……
再等五分钟……
元之安在半睡半醒之间忽然有些恍惚,今天是星期几……哦,是星期一。又是可恶的星期一,得早点起来,要不然地铁会很挤……
自我拉扯到了6点55分,她极不情愿又别无选择地起床了。上班日是没有办法拖延片刻时间的。洗漱换衣,略微护肤一番,她该出门了。
门口的玄关整齐地摆着她的随身家当,一块汉密尔顿海军先锋机械表,一个黑色双肩包。戴表是元之安的习惯,毕竟这是自己赖以生存的立身之本。没有戴表的时候对于元之安来说无异于在外“裸奔”,但这样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元之安对着玄关的穿衣镜中的自己望了一眼,默默许愿:希望今天和自己一样,平平无奇就好。上班的人无不希望今天是个平凡又平静的一天,没有意外的惊喜或者惊吓,准时上班又能准时下班。
她还没出门,就已经开始畅想起了准时下班回到家后的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独自度过又一个安静的夜晚,为下一天的打工日积蓄一些力量。
元之安在南城市最大的钟表公司的维修部工作。她是科班毕业,在当地历史最悠久的工业技术学校学的钟表维修专业。毕业了以后就入职了这家钟表公司,公司既是名表销售的代理公司,同时也接受各类名表的维修和护理业务。
工作了差不多八年之后,元之安仍然对每天的工作抱着谨慎得甚至有点战战兢兢的心情。但是她的顶头上司老徐却对她非常认可,常常把接收到的一些急活难活交给她。元之安表面上不会拒绝,心里却总觉得烦躁,活干得又快又好,这也是一种“惩罚”吗?
你看看隔壁坐的小孙,每天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他工作时间和自己差不多长,却因为手上的活不那么精细,常被分配到一些基础性的保养和维修工作。同样是上班八小时,小孙每天干得轻轻松松没有压力。
元之安抱怨归抱怨,却很难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总不能为了减少工作量和工作强度,砸了自己的招牌。说到底,她是个在工作中有些许“道德洁癖”的人,不蒸馒头争口气,说的就是她这种打工人吧。干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方法。
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客户的两块表已经处理妥当,一块更换了电池,另一块则做了个全面的保养。
她把手表放好,合上抽屉。正准备抬头放松一下颈椎。
忽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飘到了元之安的头顶正上方。
“你好,我有一块百达翡丽手表需要修理。你们能做么?”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元之安抬头迎上客户的目光,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非常清丽可人的面庞。看着和自己年龄相仿,她齐肩长发,唇色是元之安说不出名字的柔雾版的红棕色,精致的妆容上考究的穿搭,森林绿的衬衫搭配阔腿裤,看上去简约而不简单。
元之安礼貌地回答:“您好,请问您的手表带过来了吗?”
客人微微颔首,直接从手腕上解下手表。元之安见状连忙伸出双手接住,是一块5159百达翡丽。元之安一瞬间被这块表的精美雅致吸引住了,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感叹。但是下一秒她立刻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来,你在工作!
一路从停车场小跑过来,左希曦气还没喘匀,脸上泛着焦急的红,她不等修表师答复,即刻补充道:“对不起,我要得有点着急。我明天要赶去上海参加一场活动,必须戴着这块表。可能是太久没戴的缘故,还是在哪给磕碰了,今天怎么晃它上发条,它都一点反应也没有。今天之内,能修得好么?”
这是,元之安已经把额头上箍着的放大目镜戴上眼镜,开始仔细检查。她抬起头对客人说:“从外观上,似乎看不出什么特别明显的撞击。得拆开内部检测一下。您稍微等等。”左希曦点点头。
经过人工和仪器检测,元之安发现,是这块百达翡丽的摆尖断了。她立刻和店长徐师傅一起商量了维修方案,需要用精细的车床重新车一个摆尖安装上。元之安算了算时间,如果今天先把自己手头的保养活转给小孙,专心修复这个摆尖的话,最快也需要五到六个小时的时间。
她向左希曦解释了这个零件的损坏问题和修复原理,以及会花费的时间。左希曦看了一眼手机,表示同意,“我大概什么时间过来取表?加急修理也可以的,多付点钱没问题。”
“您看晚上7点以后可以吗?这个过程需要花费的时间比较久。维修费用都是正常收费的,这个零部件我们自己有现成的材料可以制作。”
左希曦看了看手机,七点再打个车去高铁站,还好最晚的高铁班次都还有票。“好,那我晚上七点再来。我今晚还得搭高铁去上海。时间真的比较赶。朋友告诉我,你们是南城市最靠谱的修表店了,真的是拜托了……”
元之安浅浅笑了笑,又点了点头,似安慰之意。
左希曦第一次正视她的眼睛。她有些不好意思,瞬间低下了头,从柜台角落拿起一张单子,赶紧跟顾客走完了例行的交接和说明流程,左希曦留下联系方式,约定了取表的时间便转身离去。
左希曦边走边回头瞟了一眼透明的钟表店橱窗。她有些若有所思,女性修表师在这个行当有些难得一见。虽然只有浅浅的“一面之缘”,但元之安已经给她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身材瘦削,白色工作服下是一件浅蓝色的条纹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枪灰色金属眼镜,检查腕表的神情专注认真,仿佛面对的是一件至高无上的艺术品。捏着镊子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上下灵活翻飞,小心翼翼地和腕表的每一个零部件打着神秘莫测的交道。
她嗓音软软的柔柔的,刚刚不疾不徐地给左希曦做了一番尽量通俗易懂的解释。在她的声音之中,左希曦听着听着竟然有点走神。她只知道,自己的焦躁心情在元之安的解释下,被平复了许多。左希曦对表并不精通,只是纯粹欣赏瑞士腕表的美丽外观,能够和自己的衣橱完美搭配就是符合她审美需求的就好,腕表的价值贵总是有贵的道理。
客人一走,元之安开始手头的这项“大活”。修复摆尖是个技术活。需要极高的耐心与精准度,稍有不慎便会连带损坏掉其他的零部件。在徐师傅的帮助下,新的摆尖做出来了。元之安戴上放大镜,指尖捏着细如发丝的镊子,轻轻托起那枚微小的零件。她的呼吸放得很轻,目光牢牢锁定在金属表面的细微磨损处。
她工作时不喜欢胡思乱想,机械表是个精细到不能再精细的物种,容不得半点马虎,双手和大脑但凡有一点错位,都很有可能造成难以补救的失误。她习惯了聚精会神,习惯了屏息聚气,习惯了在一个长时间段里认认真真只做好一件事——修复好眼前的这块表,按时交付给客人。
元之安的额角渗出一层薄汗,呼吸平稳,受伤的动作轻柔。当确认测试没有问题后,她先进行了清洁保养工序,把手表内部各处的油污清洗干净,再在关键的位置点上机油,最后一层一层、一块一块把其他零件组装成一体。扣上表盖,调校时间,欧米茄表在元之安得手上“重获新生”。一股成就感的喜悦,正在元之安的内心深处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