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
周绮亭睁开眼看到的是周悯紧闭着眼装睡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又有些有趣。
这人肯定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先醒了,一直盯着她看,才会在她睁眼的瞬间适时地闭上眼睛装睡。
周绮亭凑近了些,仰头亲了亲周悯的额头,便察觉到她还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僵了一瞬。
于是唇瓣又贴了贴她的眼睑,退开些许,看到她的眼睫忍不住慌张地微微颤动。
再用鼻尖亲昵地蹭蹭她的鼻尖,眼前的呼吸便如预期般变乱了节奏。
按照由上而下的顺序,接下来应该到——
周悯静静等了一会都没等到唇瓣上的柔软触感,眼睛试探性地睁开一条缝,就看到周绮亭正眼含笑意地盯着自己。
下一秒,期待的吻终于印上自己的嘴唇,刚睡醒时还带着些慵懒的语调在耳边响起:
“早安。”
不知是被揭穿了装睡的害臊,还是因为那一个早安吻,周悯感觉耳朵霎时发烫起来。
可面对面的距离,不知还能往哪条缝里藏,她只能强迫自己想要闪躲的眼神继续朝向周绮亭,故作镇定地回应:“早安。”
周绮亭难得心情愉悦,没有继续戏弄她,松开怀抱,掀起被子,从床上坐起身,刚想把腿挪到床边站起,就发现自己双腿酸软得有些过分,回过头幽幽地看了周悯一眼。
周悯看着动作进行到一半的人和仿佛带着刀一般刺过来的眼神,立刻意会,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殷勤地站到床边,一手扶着肩膀,一手穿过腿弯,把周绮亭横抱起来,向洗漱间走去。
昨天两人从外面回来后再进到房间,时间已过中午,在车里折腾得有点久,周绮亭没有用过佣人准备好的午饭便睡着了。
周悯遵照吩咐抱着她陪睡,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生怕把她吵醒。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见着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周绮亭还在周悯怀里睡得安稳。
这段日子周绮亭的身体已经比之前清减了不少,如果再饿多几顿,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养得回来呢。
周悯于是轻轻把她从睡梦中唤醒,哄她起来吃晚饭。
后来呢,人是醒了,饭也吃了,恢复了些体力后,大小姐的起床气自然就通通发泄到了周悯头上。
毕竟导致大小姐睡眠不足的是她,把大小姐吵醒的也是她,让她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
洗漱完毕,周悯陪着周绮亭吃过早饭后,被她牵着手走出了大门。
门前停着的车并不是昨天那辆,车门外,周绮亭勾过周悯脖子上的项圈,在她嘴角边吻了一下。
又凑近她耳边用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柔声说,“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车辆逐渐驶出,看着中央后视镜里庄园的轮廓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周绮亭才拿出手机,在准备处理昨天堆压的工作之前,按照惯例先打开了私人邮箱,她一眼便看到了一封陌生邮件。
点开邮件匆匆阅览后,原本还平静的神情顷刻间变得凝重。
“怎么会……”冲击之下,她失态地将内心的不可置信诉诸言语。
没有丝毫犹豫,她压抑着颤声对司机命令道:“立刻调头,我要回去。”
司机闻言并没有照做,脸上闪过一丝愧疚,本着不能得罪周绮亭的想法,犹豫着开口解释:“抱歉,小姐……董事长吩咐过,让我带您过去见她。”
一瞬间,周绮亭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了周羲和想要做什么。
嘴唇已然褪去血色,周绮亭强迫自己按下心里的焦急,颤抖着指尖点开了手机上的监控软件。
监控视野覆盖了整个房间,周绮亭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万般心绪拧作一股,随着车辆持续远离越绷越紧。
她能预感到自己一直苦心维持的表面平和正在往无法挽回的方向迅速坍塌。
她始终都在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周羲和只有周绮亭这一个女儿,她最了解周绮亭,周绮亭也最了解她。
周绮亭很清楚,妈妈向来算无遗策,在自己坐上这辆车的时候,她的计划就已经完成了。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保镖径直进入房间,递给周悯一部手机,示意她接电话。
周悯接过手机,看了看上面显示的号码,迟疑了一瞬,但还是贴在了耳侧。
监控上无法得知周悯从电话里听见了些什么,只见她先是拧眉思索了一番,似乎是在想到些什么的恍然之后,表情逐渐破碎,仿佛在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垮掉了。
许久,周绮亭看到,周悯向保镖要到了一把折叠刀后,果断地将刀刃卡进脖颈与项圈的缝隙之间,反手将项圈利落地割断。
折叠刀与断裂的项圈最后被周悯轻放在床边的柜台上,明明是无声的画面,可看到那决绝的背影,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周绮亭耳边轰然崩裂。
随后,周悯转了转头,似乎是想看一眼监控摄像头的方向,却还是止住了动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房间。
这个说过永远也不会离开周绮亭的人,就这样走出了周绮亭为她精心搭构的庇护。
周绮亭无力地任由手机从手中滑落,没有试图向任何人拨打电话去留住周悯。
这段时间,周悯一直生活在周绮亭的监视之下,而周绮亭这二十五年来又何尝不是生活在妈妈的掌控之下。
身边的那些保镖,既是妈妈对她的保护,也是妈妈对她的监视。
她从很早前就明白了,她作为周羲和的女儿所拥有的自由和权力,从来都只是有限范围内的自由和权力,而这个范围只能由周羲和界定。
可她人赋予的自由,又怎么能称得上是自由。
周绮亭从未能踏出过这个周羲和为她精心打造的囚笼。
而那些以爱为由的欺骗,是周羲和加固这个囚笼的锁链。
自己最初究竟是为什么会相信妈妈所说的周悯居心叵测的话呢?
得知真相的震惊以及无法留下周悯的无力感让周绮亭头痛欲裂,心口发闷。
她按下一点车窗,呼呼的冷风瞬间灌进车内,吹乱了她颊侧的碎发,也把她通红的眼眶吹得发涩。
周绮亭抓住侧边扶手,深深呼吸着这点新鲜空气,紧闭着双眼靠坐在座位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在这巨大的冲击下,那些她曾经不敢触碰的伤痕被血淋淋地撕开——
当啷——
福利院的房间里,一阵动静不小的吵闹惊醒了周绮亭,她睡眼惺忪,借着从半敞的窗户透进来的月色,看到了窗台边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板上多了一个物件。
怀着疑惑,她从床上坐起,走到那个物件前,将它拾起。
是一个铁制糖果盒,她认得,是她送给周悯的那个。
和送出时的沉甸甸相比,这个铁盒轻了许多,她下意识晃了晃,铁盒意外地发出了细微的撞击声。
她打开盖子,便看到团成团的小纸条躺在盒子里,上面还沾了些许糖霜。
周绮亭展开纸条,在月光下辨认上面写着的歪歪扭扭的铅笔字——
「明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我等你。」
后面发生的事情已经在噩梦中重演过无数次,只有这看似寻常的开端,被周绮亭刻意掩埋在时间里。
原来自己当初送给周悯的礼物是一盒水蜜桃味的糖果,原来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周悯一直还记得。
周绮亭原本平放在腿上的另一只手紧攥成拳,指尖深深抵进了掌心。
其实当初,仅凭那个糖果盒以及那张语焉不详的纸条,是无法让周绮亭确信这是周悯留下的。
可谁都无法解释,周悯一个十岁小孩,是如何找到绑匪在深山密林中的藏身之地,又是如何凭一己之力救出了周绮亭。
这件事情,调查署那么多调查员都做不到,连手眼通天的周氏集团也做不到。
周绮亭从小到大就很清楚,不是所有问题都会有答案,有的问题,需要她从线索中推演出答案。
在排除掉所有匪夷所思的可能后,那时周绮亭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周悯可能和绑匪有关系。
如果说那个女人收养了周悯的视频是对她的猜测的佐证,那妈妈所说的话,则是直接为这个猜测盖棺定论。
妈妈那时一定已经知晓大部分内情,只不过还是选择欺骗她。
周悯在绑架周绮亭的那段时间里,曾经控诉过周绮亭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根本没有信任过她。
句句沥血,字字诛心。
周悯那时说得没错,只是周绮亭的自负让她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自己当年可能存在的误会。
而正是因为周绮亭,周悯后来才会被绑匪报复,落入那种绝望的境地。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电影结束后,周悯会说那个机器人被永远留在了海滩上。
周悯也被永远地留在了那段残忍的岁月里,从未获救,从未走出。
她在回忆中细数周悯身上未曾说明过来由的伤痕。
可伤痕叠着伤痕,又怎么数得清呢?
周绮亭又想起周悯给自己讲过的那个“营救人质”的故事,原来她早就诉说过那段惨绝人寰的经历,只是当时的自己没能明白。
周悯又怎么能用那么轻描淡写的语气讲出不怨呢?
这一切,全因周绮亭,也全怨周绮亭。
无法阻挡的泪水接连从眼角涌出,不知是因为冷风还是发冷的眼泪,让周绮亭冻得忍不住全身发抖,她任由泪水划过脸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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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糖果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