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在笼里的这几天,周悯几乎可以确信,只要自己不主动开口,周绮亭是不会再理会自己了。
可周悯能说些什么呢?
将自己过往的悲惨经历和盘托出,然后看着这个说过“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但实际上极易心软的人心碎吗?
还是将自己的爱意坦白,然后无视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和这个自己根本配不上的人继续纠缠?
周悯心灰意冷地发现,无论是哪一个,她都做不到。
利刃般的话语在喉咙割出一道道沥血的伤痕,无法倾吐,只能暗自咽下。
正好,狗不会说话。
周悯就这样自甘被关在这个特意为她精心打造的狗笼里,在每个寂静的夜晚沉默地守望着不属于自己的宝物。
-
今晚的周绮亭,脚步声听起来有些不太一样。
捕捉到细微的声响,周悯敏锐地抬头望过去。
周绮亭缓缓从短廊处迎面走来,身形有些不稳。
她穿着一身白色缎面长裙礼服,长发披散,裙摆如瀑泻下,如有皎洁的月色在款步间流淌。
周悯定定地望着她,发现她的眼神是散的,目光没有焦点,仿佛在看着周悯,又仿佛只是看着这个方向。
她的面颊染上了一层醺然的粉意,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来到笼前,微微弯下腰。
低头的动作让几绺发丝垂落在了脸侧,她抬手将碎发掠至耳后,动作比平时要慢些,带着一种坦然的柔和。
时间仿佛在此凝滞,周悯不禁放缓了呼吸。
随后,她看到周绮亭将手从栏杆的缝隙间伸进来,就这样掌心微拢举在她面前,不说话,也不收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周悯迎着她迷蒙的目光,倾身向前,脸颊慢慢贴上有些泛凉的掌心。
掌心接触到温热的皮肤,周绮亭指腹微动,轻轻地刮蹭着周悯的眼睫,周悯眸光闪动间,眼底尽是对她的眷念。
顺从的行为让周绮亭愉悦地眯了眯眼,笑意漫上深色的眼眸。
“你喝酒了。”这是周悯自那天后和周绮亭说的第一句话,听起来没有任何深意,仅仅只是阐述自己眼见的既定事实。
“喝了一点。”周绮亭的掌心依旧抚着周悯的脸颊,指尖却自上而下地描画着她的耳廓,在触及耳垂时,两指并拢,夹弄着那点微微发烫的柔软。
她看着被自己把玩得愈发红润的耳垂,心情颇好,连带着语调也有些上扬,像轻盈的水雾,氤氲着往上飘。
“你觉得我喝醉了吗?”
水雾凝结成阴云,在周悯心里下起淅沥的雨。
她将连日的思念与潮湿的心事一并咽下,叹出:“你喝醉了。”
所以才会主动找我,所以酒醒就该忘记。
周悯已经替周绮亭找好了借口,却没有办法掩盖自己眼底满溢的眷恋。
周绮亭预料到了周悯会这么说,掌心下移至颈项,指腹搭在周悯的颈动脉上。
面前是漾着秋水的双眼,指腹下是剧烈跳动的脉搏,周绮亭轻笑一声,问道:“那你呢,你也喝醉了吗?”
所以才会情深难掩,所以才会心跳如擂。
她不再期冀于能从周悯口中寻得答案,话才刚说出口便收回了手,转身向浴室走去,不愿再看这个依旧不肯坦白的人。
身后,周悯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徒劳地挽留着那点愈渐消散的温柔触感。
没过多久,卧房的门再次打开了,佣人拿着托盘进入房间,将已开封的一瓶威士忌和放着冰球的水晶杯放置在床头柜上,就匆忙离开了。
周绮亭这次沐浴后,直接在浴室就换好了睡裙,路过周悯时照样连余光也不屑给予,侧对着她端坐在床边,双腿交迭。
琥珀色的酒液倾倒入杯中,在冰球上铺开一层晶莹的流光,于杯底缓缓荡漾成一汪剔透的清辉。
随着仰起的喉咙一阵微动,周绮亭又自顾自倒了第二杯,酒液让原本就泛着粉意的肌肤层叠出了更加明艳的色泽,体香与酒香杂糅后经体温蒸腾,像连绵的火,缘着视线与鼻息蔓延,将于不远处凝望的人也裹挟其中。
周悯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吃力地将自己晦暗而黏滞的视线收回。
这是周悯第一次眼见着周绮亭一点点地陷入酩酊中,以往要么是有所保留的微醺,要么是逃跑回来后撞见的那唯一一次大醉。
想到那次,周悯下意识也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嘴角抿出清浅的笑。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周绮亭的每一次醉态,都各有各的迷人之处。
只不过那时的自己什么都不懂,任由这些动人的时刻深埋在脑海里,等到察觉对周绮亭感情的那刻才互相勾连着,一并迸发。
现在看来,好像自重遇周绮亭的那天起,自己就注定会深陷了。
周悯避开了眼前的诱惑,却难逃那些过往记忆构筑的迷宫,晕乎乎地沉醉其中。
不久,周绮亭似乎攒够了足以入眠的醉意,随手关了灯,倒在柔软的床铺中,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室内的光线变得昏暗,周悯的目光又落回背对着自己躺卧的人身上,看见醉到连被子都没盖的人,她的眉头再次紧拧。
喝过酒后身体虽然一时发热,可酒散后体感的凉意会更加明显。
但周悯偷偷摸摸掖被子的行为已经败露了,若再被发现,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就着夜灯昏黄的光,周悯看着被拆掉锁虚掩着的笼门出神。
周绮亭故意命人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说,她已经发现周悯暗中的小动作了。
她拆掉的不仅仅是锁,还有周悯自以为是的掩饰,无论是现实中的,还是心理上的。
明晃晃地告诉周悯,囚笼其实不存在,是周悯非要作茧自缚,非要死守着几乎已经完全暴露的真心不放。
而周绮亭又何尝不是将她自己也一同困住了呢。
心在囚笼,两人都不得自由。
周悯幽幽地叹了一声,再次主动推开笼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
她先仔细观察了一下床头的开关面板,将室内暖气的温度调高了两度,然后才活动了一下手腕,准备专心完成接下来最艰难的工作。
按理说,周绮亭喝醉了,周悯可以不用这么谨慎。
但按照周悯多次吃瘪总结出来的经验看,周绮亭大概率能从任何蛛丝马迹中推断出周悯又干了些什么。
周悯两手捏着被子,小心地盖到周绮亭身上,后退一步,打量被子盖着的状态,又上前稍作调整。
直到确保周绮亭睡醒后看到的会是相对自然的状态,周悯才稍稍放下心来,可还没等她彻底松一口气,她就看到每次醉酒后都会睡不安稳的人好像梦到了些什么,身体不住地微微发颤。
是因为冷吗?被暖气烘得额头发汗的周悯掀开了一点被子,手心轻轻抚上周绮亭的手背,发现依旧沁凉。
周绮亭其实是一座冰山吧?周悯垂头丧气地想着,小心翼翼地侧躺到床上,将手缓慢地伸进周绮亭的颈下,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她,试探着握住她的双手,顺着她的轮廓努力与她无限靠近,让自己有些发烫的体温从相贴着的衣物传递给她。
身后传来的窸窣动静使沉睡的人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轻哼,周悯随即一动不敢动。
脸颊蹭到发丝,鼻间是熟悉的香味,怀中是柔软的身躯,向来不得好眠的周悯,在此刻竟有些昏昏欲睡。
她闭上眼,将这个怀抱也刻入记忆里,用许多有限却真实的刹那,为自己编织一段无尽而虚幻的永恒。
-
周绮亭从宿醉中苏醒,身体却并没有太多不适,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的被子也挂在身侧,垂坠着快要从床边滑落。
可身体是暖的。
她下意识侧头看向周悯,发现对方正背靠着笼内的栏杆坐着,头卸力般往下垂着,双眼紧闭,是比此前装睡的程度还要深的真实睡眠。
周绮亭从床边坐起,赤足走过去蹲下,静静地看着周悯毫无戒备的睡脸。
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极淡的阴影,随着细微的呼吸起伏,那阴影也在微微颤动。
嘴唇的颜色比醒时还要浅一些,像褪色的花瓣,恬淡而柔软。
也只有这种时候才没那么可恶。
周绮亭嘴角扬起一闪而过的弧度,神色很快又变得平淡,想起妈妈一再的告诫,连日以来的疲倦又漫上心头。
从两人在晚会上再见的那时起,她就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人其实是个杀人如麻的杀手。
可正如自己所言,周悯的言行太矛盾了,杀人的同时在救人,明明给了她伤害自己的机会,却又偏偏收起爪牙。
自己当初就是被她这种矛盾带来的气质所吸引。
周绮亭用眼神隔空描摹周悯的轮廓,眼底的情绪愈发晦暗不明。
自困的怪物与拥有怪癖的人……
天生一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