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齐昱顶着“时运尽毁”的毒誓,大致交代了自己穿书的事情。
至于书中原剧情什么的,就没说了。毕竟主角受不像他这种可有可无的炮灰,对剧情影响甚微。
若是叫主角受知道了未来剧情,改变了既定命运,导致书中世界崩盘了怎么办?
他还想回原来的世界去,在一切没弄清楚之前,还是稳妥点慢慢来的好。
林溪听了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
齐昱也不催他,任谁突然知道自己生活在一本书里,自己还是别人笔下描绘出来的人物,都会难以接受吧。
就说他自己,到现在依旧半梦半醒,云里雾里的。
月上中天,齐昱余光瞥见有几条黑色的影子溜进了陷阱里,正暗自高兴,却突听旁边人问:“你又怎知这书中世界指的是眼下,而非你口中的新世纪呢?世人常有南柯一梦,庄周梦蝶却是千古难辩。”
齐昱听完愣了一下,这意思是说他关于现代的那些记忆只是做了场梦?如今只是分不清自己是梦中的齐昱还是原来的那个炮灰齐昱?
这不扯么!
要这么说,他悬梁刺股寒窗苦读的十几年算什么?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当牛马的那几年又算什么?
做梦讨苦吃?
他摇摇头,随即道:“不太可能。我在那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六年,六岁以后的记忆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林溪看相齐昱,眸子里尖锐的冷意褪去三分,多了些求知的纯真:“我亦在此间度过十九春秋,往昔仍历历在目。”
齐昱用手杵着下巴,心下暗道:真不愧是主角受,逻辑思维就是比常人厉害。
他认真想了想,假如主角受穿越到了现代,告诉他其实一直生活在一本书中,他一定连夜把人送进精神病院。
主角受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同他辩论,这份涵养他自叹不如。
月亮倒映在河面上,碎成点点银光。可抬头望去,它依旧是那个完整的月亮。
今晚和他刚来的那个晚上何其相似,细看却又有些微小的差别:比如河岸边一个一个的坑洞,比如那晚挥刀杀他的人,如今却安静地坐在身边。
若不是提前知晓剧情,齐昱也很难说服自己这里是书中世界。
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真实,每个人都那么鲜活,立体。
“既然如此,不如且行且看。就算是做梦,也不可能梦醒就能掌握梦中所见所学吧?如果是这样,那人人都回家躺着做大梦好了。”齐昱说。
林溪站起身,抖了抖沾上泥沙的下摆,目光看向眼前宽阔的河面,“我师父曾说,一个人无论如何伪装、易容,周身环绕的气和神是改变不了的。”他顿了顿,又低头看向齐昱,“我信你已不是原来那个泼皮无赖,但对你所言的书中世界存疑。无论如何,只要你不再作恶,我便绕你一命。”
齐昱:呵呵!我真的呵呵!
兄弟你这样的搁现代就是妥妥的法外狂徒你知道么!
“那你什么时候从我家搬出去?”齐昱问。
“那是你家吗?”林溪觑了他一眼,“何况我已入了齐家族谱,为何要搬出去?要搬也是你搬。莫名其妙占了人家皮囊,还想连着亲人房子一块儿占了不成?”
他倒也不是非要赖在齐家,只是朝廷依旧没有放松对他的搜捕,赵县令也说有个夫郎身份于他更为有利,所以目前只能寄居于此。
“我说大兄弟,”齐昱站了起来,用比主角受略高几寸的身高试图居高临下道:“我现在身无分文,你让我往哪儿搬?”
“男子汉大丈夫,天为被地为床,何处不可安身?”
“你……”歹毒!
林溪不欲多说,虽然心知这人定还有许多事情未交代,但凡事讲求循序渐进,把人逼急了也不好。
他转身就要走,却又被齐昱叫住。
“来都来了,搭把手呗!”齐昱说。
林溪回头:“什么?”
齐昱指了指不远处的陷阱,里面已经溜进了不少鱼。
要说这些鱼也是蠢,他们俩在这儿说半天话都没被吓走,反而前仆后继往里钻。
林溪走近看了一眼,忍不住蹙眉道:“这河里的鱼刺多肉少还腥臭无比,便是拿去卖也卖不上几个钱,你捞这么多也是浪费,挑一两条大的得了。”
林溪说话的功夫,齐昱已经下到河里拿石头堵住了陷阱入口。
夜间河水沁凉,他咬紧牙根才没让自己嘶哈嘶哈。
“毕竟我身无分文,蚊子腿也是肉啊!”齐昱说。
林溪面上嫌弃,却也不再多说什么。这鱼再不济,好歹是个荤菜,比那每日的清粥野菜还是要养人一些。自己倒还好,齐阿爹和旻哥儿却是急需补一补。
他挽起裤脚就要下河,齐昱却道:“你站上面帮我扶着背篓就行,这鱼劲儿忒大,难抓得很。”
林溪便放下裤脚,站在岸上扶着篓子。
等到陷阱里的鱼统统被扔进了背篓,齐昱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手脚也叫河水泡的发白。
背篓里的鱼活蹦乱跳,几次险些砸在林溪脸上,他有些恼,干脆将外衫脱下罩在篓子上,叫它们再蹦不出来。
见齐昱已经在拆石头,问:“里头的泥鳅怎的不捉?”
“滑不溜秋的,抓不住。”齐昱把堆起来的石头通通推倒,扔回岸上,里头剩下的几只泥鳅顺着水流欻地一下就不见了。
齐昱回到岸上穿鞋,林溪又问:“这么多鱼你打算放哪儿养?若是放在背篓里,怕是过不了两日便臭了。”
齐昱走过去抓起背篓掂了掂重量,估摸着少说有个四五十斤,这么多鱼确实不好找地方养,但要他扔回河里必然也不可能。
“先放水缸里养着吧,明日拿一半去镇上卖了,剩下的留着熬汤。”
林溪不置可否,总归不是他捞上来的,该如何处置自是由人说了算。
帮着齐昱把背篓背起来,便打前头先走了。
齐昱一个人背着一篓子鱼,弓着腰走的慢吞吞。篓子里的鱼还时不时蹦哒一下,给他来上一记猛击,差点没给他拍吐血。
他这会儿倒是有点佩服那天路上遇见的那个老大爷了,一大把年纪背着一篓子野果还能走上几十里路。
不像他,才走几步,就要了老命了。
回到家,把背篓里的鱼一股脑倒进水缸里,顿时溅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水声。几条鱼趁机跳出缸外,齐昱又赶紧弓着腰去捡。
等把一切收拾妥当,人已经累的像深宫剧里皇帝身边的老太监一样,佝偻着腰,满目沧桑。
连洗漱都不曾,直接倒在柴堆床上睡死了。
他睡的沉,一墙之隔的林溪却未曾合眼。
“你生活在一本书里,还是书中的主角。”
——荒谬。
他自幼饱读诗书,知晓一切牛鬼蛇神不过是人心映射罢了。如此荒诞的言论,本该嗤之以鼻。
可那人这几日言行举止,处处透着诡谲,又顶着“时运尽毁,断子绝孙”的毒誓,叫他无法不生疑。
若这世间真是一本书,那执笔之人当真是高明——叫他浑噩无知地活在书页间,又偏要撕开一道缝隙,让他窥见这荒谬真相。
更甚一着的是,即便他知晓,也无法挣脱。
爹娘的血海深仇,族人的苦难搓磨,眼下的困境……他势必要顺着那话本中的一贯套路,一步一步往下走:为父母伸冤雪恨,接回流放北地的族人,重振柳氏一族。
可又叫他如何甘心?
他是活生生的人,他的父母族人也都有血有肉,就连这栎阳村的一众村民,一草一木,哪一个不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若真了所谓的剧情便叫他双亲惨死,家破人亡,那他定不会教那执笔人好过!
林溪自黑暗中坐起,摸出枕头下的匕首,对着手心便是一刀。
刀刃锋利无比,顷刻间血珠蹦出。
他看着那滋滋往外冒的鲜红血液,暗自发誓,定要叫那幕后之人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