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扬手把侍卫都撤下,“你们都退下吧。”
“是大人。”
杨冽颜留在原地,“谢统领,听寒烬说莫寻渊被残云阁的人追杀,我想问问莫寻渊的消息。”
谢临沉默片刻,语气添了几分无奈:“关于莫寻渊的事,我们也曾派人追查过,但是无果。他被袭击的那天晚上,我们的人还在瘴母谷附近停留,等赶过去时,只看到帐内一片狼藉。”
杨冽颜连忙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谢临拿起案上的一份公文,指尖划过纸面,“我们也不知他的去向,他遇袭后独自离开了,自那以后,我们便与他断了联系。”
不知去向……断了联系……
当初郑苗鸯落入残云阁手中,尽受百般折磨。莫寻渊的武功虽比郑苗鸯略胜一筹,但也绝非能震慑残云阁的顶尖水准,如今他孤身一人,会不会也落得和郑苗鸯一样的境地?
阿樾和莫寻渊交情颇深,上次分别说不定两人都只是气在头上。若阿樾知道莫寻渊此刻身犯险境,必定还是会担忧不已。
可是莫寻渊……他会被抓到什么地方?
残云阁分坛遍布天下,他又会被囚禁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
这一切,不得而知。要想找到莫寻渊,可谓是大海捞针。
她定了定神,抬眸看向谢临,声音带着一丝艰涩:“也就是说,他如今生死未卜。”
“不错。”
谢临放下公文,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一丝隐晦的提醒:“离开是他的选择,你要知道,千丝阁的人可不归我们天枢卫管。”
杨冽颜怎会不懂谢临的言下之意?
千丝阁是独立于天枢卫之外的情报组织,对于天枢卫而言,莫寻渊最大的价值不过是提供情报,如今他已离开,天枢卫自然没有随时保护他的义务,他的生死,于他们而言,无关紧要。
她知道谢临说得没错,江湖路险,生死有命,天枢卫没有理由为了一个“外人”倾尽心力。可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身陷险境而坐视不理。
思绪纷乱间,她忽然想起谢临方才提到的地名,连忙问道:“大人,你方才提到瘴母谷?”
谢临的眼神微微一动,似在犹豫是否该如实相告,片刻后才反问:“什么事?”
杨冽颜脱口而出:“这瘴母谷,不是那么好攻克的地方,天枢卫贸然前往,恐怕不是上上之策。”
话一出口,她便自知失言。
谢临是天枢卫统领,运筹帷幄多年,岂会不知瘴母谷的凶险?她一个晚辈,贸然质疑统领的决策,实在不妥。
谢临神色未变,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有何高见?”
“没什么,我只随口一说。”杨冽颜连忙躬身,“是属下多嘴,还望大人恕罪,我先退下了。”
“退下吧。”谢临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
与此同时,莫寻渊身处于瘴母谷东面的一个地牢之中。
潮湿的石壁上凝结着水珠,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面汇成浅浅的水洼,反射着石壁上昏暗油灯的微光。那油灯的火焰跳跃不定,将牢房的影子拉得扭曲而诡异,仿佛有无数鬼魅在暗处窥伺。
莫寻渊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冰冷的石壁上,双臂被高高吊起,手腕处的铁链早已嵌入皮肉,磨得鲜血淋漓。深褐色的血痂与铁链紧紧粘连,每一次细微的挣扎,都会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的玄色衣袍早已被鲜血浸透,破烂不堪地挂在身上,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痕——刀伤狰狞,鞭痕交错,还有烙铁烫伤后留下的焦黑印记,触目惊心。
曾经俊朗的面容,此刻毫无血色,嘴唇干裂起皮,渗出淡淡的血丝。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那双往日里总是带着清冽光芒的眼眸,只有偶尔微微颤动的眼睑,证明他还尚存一丝气息。
冰冷,蚀骨的冰冷。
这是莫寻渊意识恢复后的第一个感知。
地牢里的湿冷空气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冻结。而比寒冷更难以忍受的,是浑身席卷而来的剧痛,骨头像是被生生拆散,又被强行拼接在一起,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每一根神经都在战栗。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回应他的只有铁链碰撞石壁发出的沉闷声响,以及腕骨处传来的、几乎要碎裂般的痛楚。双脚勉强能触及湿滑的地面,却根本无法支撑起身体的重量,整个人的重心都挂在铁链上,让手腕的伤口愈发严重。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还有一种奇异的腥甜气——像是某种草药混合着**物质发酵而成,闻之令人作呕。
莫寻渊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咳嗽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让他疼得浑身发抖,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点点猩红的血迹从嘴角溢出,滴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色的痕迹。
他记不清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几天?几周?亦或是更久?
记忆像是被打碎的镜子,只剩下零碎的片段。他只依稀记得那场突如其来的围杀,残云阁的杀手如同鬼魅般涌现,手段狠辣,招招致命。他奋力斩杀了数人,剑气纵横间,却终究难敌寡众。激战中,他的肩头中了一刀,后背挨了一掌,最终在斩杀最后一名近身的杀手时,后颈遭到重重一击,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他便发现自己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这里到底是残云阁的哪个分坛?
无数个疑问在脑海中盘旋,却得不到任何答案,如今的他,只能任由宰割。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那脚步声很轻,却在这死寂的地牢里格外清晰,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跳上,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吱呀——”
地牢的铁门被缓缓推开,沉重的声响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激起一阵灰尘。莫寻渊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涣散地望过去,只见三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人身材高大,手中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匕首尖端还滴着未干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芒。
紧接着,一点光芒亮起。
那是一盏造型奇特的油灯,勉强照亮了来人的下半张脸——嘴唇勾勒出一个扭曲的、近乎残忍的微笑弧度。
“千丝阁的莫寻渊?”为首的人开口,声音沙哑刺耳,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敢做告密者,暴露我残云阁的分坛?!你好大的胆子!”
莫寻渊的眼神缓缓聚焦,他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冰冷地看着对方,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仿佛眼前的这些人,不过是扰人清净的蝼蚁。
这种无视的态度,彻底激怒了为首的人。他猛地走上前,一把揪住莫寻渊的头发,狠狠向后一扯。
莫寻渊的脖颈被迫后仰,露出了脆弱的喉结,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莫寻渊的头被狠狠撞向身后的石壁。额头上立刻渗出了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他早已血迹斑斑的衣襟上,与之前的血渍融为一体。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那人唾沫横飞,大声咆哮,“你看不起谁呢?呸!”
莫寻渊依旧紧闭着嘴唇,也没有任何回应。他的目光越过那人的肩膀,落在他身后一人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独特的疤痕,像是被某种毒虫咬过。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记忆中搜寻关于这道疤痕的信息,却一无所获。
“你瞅着老子做什么?我——”那人还想发作,却被身后的一人抬手打断。
身后的人身材瘦削,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刀疤,闭嘴。”
被称作刀疤的人虽然不甘,但还是悻悻地松开了揪住莫寻渊头发的手,退到了一旁。
那人上前一步,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他的侧脸,轮廓竟有些柔和。
他看着莫寻渊,语气平静得可怕:“莫公子是个聪明人,我们也不必绕弯子。把东西交出来,或者,告诉我们它在哪里。你可以少受些苦,我们也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我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莫寻渊闭上眼,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呵……”那人低笑一声,那笑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格外瘆人,“真是冥顽不灵。我看你千丝阁的情报生意做得如鱼得水,怎么现在反倒糊涂了?”
话音未落,莫寻渊猛地感到肋间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以一种极其巧妙而残忍的角度,刺入了他的穴位。那银针并不致命,却像是触发了某种开关,瞬间放大了他身体里原本就如烈火灼烧般的痛楚。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放在烧红的铁板上炙烤,又像是有无数只毒虫在啃噬他的骨髓,那种深入肌理的疼痛,远超刀砍剑刺。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顺着脊背滑落,滴落在地面上。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颌的肌肉紧绷,青筋凸起,但他硬是将一声闷哼死死压在了喉咙里,没有露出丝毫示弱的模样。
剧痛之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挣扎起来。铁链与石壁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地牢里格外刺耳。手腕处的伤口被铁链再次拉扯,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地面,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洼。
可那铁链是用精铁打造而成,坚固异常,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分毫,反而让伤口愈发严重,疼痛愈发剧烈。
视线渐渐模糊,莫寻渊的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这时,说话者的脸突然在他眼前放大,他看清了对方的全貌。
莫寻渊定睛一看。
眼前的男子,竟生得肤若凝脂,有一张精致秀气的脸。眉如远山,目若秋水,鼻梁高挺,唇色嫣红,若是忽略他眼中的阴鸷与残忍,竟算得上是一位难得的美男子。
这张脸,他从未见过。
“这会让你对自己的伤痛……感受更加清晰。”男子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像是在介绍一件稀世珍品,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滋味如何?这还只是开始。”
“杀了……我……”
莫寻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与其这般受尽折磨,不如一死了之。
“死?”男子轻笑一声,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莫寻渊脸颊上的血迹,指尖冰凉,“那太容易了,我们要的不是你的命,至少现在不是。”
他说着,缓缓拔出了那根银针。银针离体的瞬间,那种极致的疼痛稍稍缓解,但随之而来的,是浑身脱力的虚弱感,以及残留的、隐隐作痛的余韵。
莫寻渊大口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汗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他看着眼前的男子,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噢,请原谅我还没自我介绍。”男子嘴角扬起一抹坏笑,“不过没关系,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至于这里……”
他顿了顿,故意拉长了语调,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无回无回,来了我这无回崖,可没这么容易能出去。”
“无回崖……”莫寻渊嘴里小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大脑飞速运转,搜寻着所有关于这个地方的信息。他游历江湖多年,听过无数险地秘境,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看来,这是残云阁隐藏极深的一处据点。
男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不必费心思了,这无回崖的位置难以寻觅,你就安心在这里……做客吧。”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刀疤和另一人紧随其后。
脚步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走到地牢门口时,男子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鸷:”莫大侠,好好享受接下来的日子。希望你能早点想通,免得受苦。”
铁门再次关上,将所有的光线与声音都隔绝在外。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死寂。
莫寻渊的头无力地垂下,长长的睫毛上沾着血珠,意识在剧痛与虚弱的浪潮中起起落落。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是一场无休止的折磨。可他的心中,却有一丝微弱的火苗未曾熄灭——无论这无回崖有多凶险,无论这折磨有多难熬,他都要活下去。
活着才有希望,他才有逃出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