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快看!“
崔棠把铜钱哗啦啦倒在案上,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今儿足足挣了两百三十七文!上午不算,光是下午就卖了——”她掰着手指头数,“二十一筒蔗浆、六筒酸梅饮、八盏紫云饮、八碗冰粉!”
崔棠心里美滋滋,这样下去不过三五日就能把房租挣出来了。
贺清蕙擦了擦手,直起身道:“冰粉虽然赚头大,可我看不少人都挤着买一文钱的蔗浆。咱家蔗浆熬得纯,金银花水还加了崖蜜,卖这个价是不是亏了?”
“这才叫会做生意呢!”崔棠抓起竹筒比划,“东街刘二说他扛货时全靠咱家蔗浆续命,那刘货郎都管咱叫‘活菩萨’!”她笑嘻嘻凑近贺清蕙,“这一传十,十传百,还怕没人来?”
这量贩的饮子,不贵但聚人气,就跟现代那些九块九引流的团购券是一个道理。新店开张嘛,有人来才能带来源源不断的生意。
贺清蕙忍不住笑了,点头:“倒也是,左右不费什么料。”她忽然想起什么,轻声提醒:“你阿耶最近来回折腾辛苦了些,等官道那活计完了——”
“正要说这个哩!”崔棠麻利地串着铜钱,“我想让阿耶搬来县里住。就是咱家那田......”
“倒不如找你王叔?”贺清蕙一拍大腿,“他侍弄庄稼可是一把好手,那甜瓜又甜又大!若是每月贴他一两百文,应该能行。”
崔棠闻言点头觉得有理:过几日王叔和周婶来送瓜,正好与他们商议。
就在此时,穆云如风般卷进铺子,肚子配合地“咕噜”响了一声:“给我留晚食了吗?”
贺清蕙忍不住伸出手戳他脑门:“知道饿还不早些回来?就等你回来一起吃呢!刚蒸好的槐花粟米饭,给你留了两大碗呢!”她瞥见少年蹿高的个头,心里暗想:明天得在糙米里多掺些豆子,这年纪的孩子,是吃再多也不够的。
崔棠从记账的粗纸里抬头,算筹在指尖转了个圈:“穆小郎君现在胆儿肥了啊,大半天不见人影,莫不是彻底安全了?”她敲了敲桌角,笑着问:“说起来,你打算在我家蹭饭到几时呀?”
穆云正抓着水瓢猛灌,闻言呛得直咳嗽:“崔小娘子这是要赶人?”他抹了把嘴,耳朵尖微微发红,“这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给你多打几日白工了。”
崔棠托腮,盯着他刚洗去美黑膏后瓷白的俊脸,“说正经的,你既有武功又有才学,为何不去科举做官,窝在我们小铺子里,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回头望见崔棠那大而清澈的眸子里的关心,穆云心中一动,一瞬间几乎想说出真相:“其实我——”
“小祖宗们,吃饭啦——”里屋忽地传来贺清蕙哐当摆碗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哎——来了来了!”崔棠忙搁下算筹,快步向里走去。
晚饭依旧是摆在天井里的,这天愈发热了,也就井台边时不时漏点凉风。
贺清蕙摇着蒲扇,把最后一道菜端上矮桌。
穆云筷子悬在半空,盯着那碗雪堆似的东西挑眉:“这……莫不是酥山?”
“哟,穆小郎君果真是见过世面的人啊!”崔棠故意把瓷盘往他跟前推,眼睛笑得弯成月牙,“上回梨姐姐来信,说杭州酥山要价半贯钱,吓得她差点没把银簪子押给店家。可惜咱家没有冰也没有羊乳,您凑合尝尝?”
酥山是贵族圈子里近来最受追捧的美食了,其实类似于后世的绵绵冰或者刨冰,用冰块打底再将酥油或奶油加热融化淋在冰上,造出山势,也可以添些花草、果子或豆沙。
穆云舀了勺仔细品味,只觉入口滑嫩,凉而不冰,加上蔗浆和红豆的甜味,比凉粉更多一丝米香。
崔棠轻笑道:“猜不出来了吧?这是粟米做的呢!先将粟米浆凝成冻子,再将其凿碎,覆蔗糖霜和红豆制成的。”堪称平民版酥山。
“贺姨果真厨艺过人!”穆云朝着贺清蕙夸赞道。
“这你可夸错人了,这回是棠棠的主意呢!”贺清蕙笑着递给穆云盛好的饭,“这丫头鬼点子多着呢,我也就是给她打打下手。”
崔棠突然伸手在穆云眼前晃了晃:“喂!别光顾着吃啊!不评价一下吗?”露出一副笑眯眯、等待夸奖的表情。
穆云绷着脸,道:“不错……,”看崔棠皱眉,又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是挺巧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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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酥山,来一份!”
柜台前的妇人拍着铜钱嚷嚷。崔棠躲在门帘后偷看,乐得笑出了声——她给这米浆冻取名“赛酥山”,颇有些碰瓷的嫌疑,但效果比她想的还好。
陈大虎正唾沫横飞,跟外头排队的客人吹得天花乱坠:“您瞅这滑嫩雪白的劲儿,菩萨见了都要还俗!要是不耐烦排队,里头可以坐下慢慢吃。”
这个时代的人们嗜甜,这“赛酥山”又是红豆又是蔗糖霜,许多人试吃完直接买了打包带走,三十文一盘,眼睛都不眨一下。
院子里,阳光透过竹影斑驳洒在地面,香气混着晨风在小院里弥漫。
崔棠躺在崔弘新做的躺椅上,揪着枇杷叶子犯愁。她心里暗自盘算,这冰粉和米冻顶多算消暑零嘴,跟那些酒楼里精致的斋饭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正想着,脑后突然一松——
“穆!云!”
她捂着散开的发带转身,能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果然,只见那小子啃着枇杷笑出声来:“愁眉苦脸当门神呢?在想佛诞日是不是?要我说,往米浆冻上刻个‘卍’字不就行了。”
“去你的!当是烙饼呢?”崔棠撇撇嘴,不屑道。
穆云晃着枇杷核得意道:“佛经里不总说‘醍醐灌顶’?你把蔗浆浇在……”
崔棠听了这话,陷入沉思,她凝望远处慈恩寺的塔尖,晨光照在塔顶,闪出一抹灵光——脑中灵光一闪:不如做这个!
佛诞日,慈恩寺前。
崔棠攥着食盒躲在银杏树下,眼见着自家雇的伶俐小子正麻溜揽客。
陈大虎举着竹筒,蹿到香客堆里,晒成麦色的脸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位娘子尝尝!金银花水清火,蔗浆薄荷水醒神!”他顺手递上一块鸡蛋大的“赛酥山”,白生生的米冻在他掌心的箬叶上直颤悠,“要是觉着好可以来店里品尝,小店就在那边的德化街。”
“大师留步。”
崔棠见巡值的慧明走近,忙快步拦下,食盒盖子掀开条缝,里头串好的铜钱一闪而过,“这是鄙店供奉佛前的饮子,特地留了一份给您尝尝。”
慧明垂着眼皮捻佛珠,示意一旁的小沙弥接下,又低声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小施主诚心,佛祖自会明察。”
崔棠虽然觉得这慧明一点没有得道高僧的样子,但今日这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她还是提前打点稳妥。
巳时,大雄宝殿前。
“醉仙楼献玉版斋!”
“松鹤楼献罗汉面!”
……
“棠记甜铺献八宝功德饮——”
“棠记?新开的?”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挎竹篮的小娘子扯同伴袖子:“就前日施免费冰粉那家!”说着舔了舔嘴唇,“那浇了桑葚酱的冰粉真真美味!”
“我倒是觉得那赛酥山滋味更足,甜津津、凉丝丝的……”
崔棠紧紧攥着披帛,忽听人群“嗡”地炸开——两个沙弥抬着琉璃塔似的吃食缓步而来,阳光透过殿前蟠龙柱,正照在那颤巍巍的八层冻糕上。
最底下绛紫,往上依次是朱砂、杏红、杏黄、竹青、靛青、墨色、月白……每层冻糕里还有挖空的一颗颗圆球盛着各色饮子,顶上一颗豆沙裹的山楂球,画龙点睛。
“这劳什子功德饮,怕不是妖精变的?”醉仙楼掌柜酸溜溜冒了句。
崔棠气得藕荷色披帛都被她揪出三道褶子,忽然袖口一沉,穆云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扯了扯披帛,他缓缓念道:“八宝凝佛光,功德落此乡——”
他故意拖长调子,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有缘之人,自能品出真佛滋味。”
穆云的声音清冽悠远,香炉青烟袅袅,方才喧阗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崔棠嘴角微翘,这可是她跟阿娘折腾了三个通宵的杰作:粟米浆打底做成八层浮屠塔,将粟米浆与不同食材调和凝结成不同色彩的冻子,再层层码起,最后往每一层掏空的洞中中注入不同饮子,便是这八宝功德饮了。被穆云一说,跟佛祖亲赐似的。
香客们不由自主地凑近,伸手指指点点:“这色彩……好像真是佛光显现!”
分八宝功德饮时,香客们争先恐后地举碗品尝,住持大师都多吃了两盏。乳白、绛紫、朱砂、杏红……每一层都带着独特的香气和口感。
今日,“棠记”这两个字在香客心里应该是烙下深深的印记了。
回铺子的路上,崔棠背着手倒退着往后走:“没成想咱们穆小郎君还会作打油诗呢!今儿可多亏了你的诗,一下子就震住他们了。”看来以后她也得多学学这种故弄玄虚的手段。
穆云脸庞映着晚霞,倒比平日柔和几分,他的话仍带几分气人,却隐隐透出宠溺:“总比某个把粟米浆煮糊三次的小娘子强。”
崔棠今日心情颇好,也不与他争执。两人倒是难得这么安静地走在路上,暮色里,斜阳把两人影子拉得老长。
棠记今日餐牌:
赛酥山(红豆米浆冻):30文/碟
冰粉:20文/碗
蔗浆/金银花茶:1文/筒
酸梅饮:10文/大筒
紫云饮:8文/小筒
谢谢惠顾[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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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佛诞功德